麥當漢說罷,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言狀的奸笑。
文貴反應過來,忙說:“署長,是你看走了眼吧,本堂從不做違法的生意。”
麥當漢不急不惱,把二郎腳一翹,從八仙桌上的“駱駝”牌煙盒裏抽出一支,陳百威手快,擦燃了一根火柴幫著點上。
麥當漢很悠閑地抽了一口,用眼睛盯著陳百威:“百威先生,你的手下不認帳,你呢?”
陳百威聽出話語裏藏有很深的含意,屏退左右,抱拳道:“麥先生得罪了,因本堂人口眾多,開銷太大難以維持,去越南販賣人口實屬無奈。署長既然查著了,願意聽任處置,這事都是我一人所為,一人做事一人當,與堂口無關,千萬別查封……”
麥當漢道:“百威先生此話差矣,既然查著了,哪有不查封的道理?況且據舉報,你還在越南開了基地,準備長期跨國販賣人口,百威先生,可有這種事?”
陳百威雙手一攤,做無奈狀:“既然都知道了還來問我幹嗎?”
麥當漢:“這些我都知道,可是還有我不知道的,不知百威先生可否如實相告?”
“噢?”陳百威問道,“你想知道哪些方麵的?我心中藏匿的秘密、隱私太多了。”
麥當漢道:“我沒有窺隱癖,隻希望知道一些與本職工作相關的問題。比如你販運那麼多越南妹,香港彈丸之地消化不了,大陸經濟落後、查得也很嚴……百威先生,女人不是食物或用具,是要消耗東西的,你總不會把她們製成肉幹銷往各地吧?”
陳百威從麥當漢一進來,心裏多少有了底,此時,已聽出不少弦外音,便放下心來,笑道:“麥先生有所不知,女人這東西越鮮越好,製成肉幹反而沒有銷路。”
“此話怎講?”麥當漢做感興趣狀。
“中國有句古話,叫‘秀色可餐’,因此,女人越鮮越有秀色,誘煞男人,能賣價。”
麥當漢“撲吃”一笑,說道:“我也聽過貴國一句古話,叫‘物以稀為貴’,也就是說,越南妹在香港越少越能吊起男人的胃口,太多太濫反而泛濫成災。”
陳百威抱拳:“謝謝指教,陳某人差點犯了一個最基本的錯誤,既這麼著,我就把這些‘可餐秀色’當成水果、鮮菜傾銷給世界各國!這樣就不會‘泛濫成災’了吧?”
陳百威,麥當漢“哈哈”大笑。
笑夠了,陳百威起身,認真地與麥當漢耳語:“有沒有合適的客戶?”
麥當漢四下張望,小心問道:“說話方便嗎?”
陳百威向他遞個眼色,在太師椅靠背上摁了一下,後麵就洞開一條暗門來。
倆人走進去,門自動合攏,密室裏隨即亮起一盞燈泡。室內隻有一套沙發,一張紅木茶幾,一套茶具、一隻玉石煙盔缸。
倆人坐定,麥當漢開口道:“實不相瞞,本人和你是同仁,隻是國籍不同而已。”
陳百威狐疑地望著對方。
“在歐洲,”麥當漢道,“無論大富豪還是政府要員,想要長久紮下根,一般都要有黑勢力做後盾。我讀大學時,在倫敦一次拳擊賽中獲得冠軍,被當地的‘大哥’看中,吸收為會員。我們幫會的名稱恕我不能透露,總之組織形式和你們中國的堂口差不多,隻不過所插手的項目寬廣一些。一般都是國際走私,有毒品、槍械、文物也包括販賣人口。幾年前,‘大哥’準備擴大地域,派我來香港據點,目的是打通中國大陸、南洋群島、東南亞名國的走私渠道。我的位置是‘大哥’通過關係安排的,按一般的資曆我不會這麼快,你是聰明人,可以想像本幫會的勢力。當然,我說這些也不是為了嚇唬你,我們來亞州的任務是求財,必要時和一些靠得住的堂xx交往——畢竟我們最終還是少不得要當地人幫助。
“剛來香港,‘大哥’就令我在香港尋找合作關係,我也聽說香港有不少堂口。當時,有人向我推薦彭昆。”
“是伍平向你推薦的吧?”陳百威插問道。
“正是他,”麥當漢道,“經接觸,也覺得彭昆這人很能幹,計謀多端。但交往久了才知道,這家夥不可靠,陰毒、無情,為了自身利益隨時都可能出賣最好的朋友和合作者,我慶幸留了一手,沒向他表明身份,否則真是後患無窮。”
陳百威咽了咽口水:“看樣子你現在看中我了?”
麥當漢點頭:“是這樣的。”
“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麥當漢點頭:“自從對彭昆失去信心,我就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說起來也算是緣份,正在茫然無計時彭昆向我報告你去越南販運妹仔。當時,我心裏一驚,覺得你不經任何人指點能率先跨國作生意,憑此一點就能看出你的非同凡響。又記起我倆在筲箕灣洪門大會比武,你的身手更是出類撥萃,當時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早就去了天國……這樣,又增加了我對你的信心。”
陳百威搖頭道:“麥先生過獎了,我根本算不了什麼,不瞞你說,這次去越南就差點栽在彭昆手裏。”
“正是這次越南之行,我更認定你是最佳的合作人。”麥當漢說,“當時我就知道彭昆帶了五十多名精幹殺手去越南追殺你,彭昆是個怎樣的人物,我以為你肯定要吃虧,十幾天後,結果他隻帶一小部分人回來,閉口不談越南之行。如此一比較,百威先生就是高人中的高人。”
陳百威抱拳:“過獎過獎,僥幸取勝而已。”
麥當漢正色道:“我們老大吩咐,一定要找最有實力的合作者,對方首領的能力尤為重要,合作夥伴不好,萬一出事,牽連出來將是一大串,太危險了。”
“所以,你就一直守在我的堂口周圍,一等我回來,就逮個正著,逼我就範。”
“是,也不全是。”麥當漢道,“最主要一點還是為了防止彭昆插上一手。萬一在筲箕灣你們靠岸時被彭昆狙擊——”
“不怕,”陳百威道,“在越南都沒吃虧,到了筲箕灣自己的地盤就更不用擔心了。更何況香港這邊有你,他也懶得出手躲在後麵——這是彭昆慣用的手段——借刀殺人。”
麥當漢道:“今晚如果我要動真格的,你打算怎麼辦?”
陳百威笑道:“從你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了——你隻身一人,萬一你懷了敵意,早就該帶人進來檢查,那麼我們就——”
麥當漢見陳百威打住,追問道:“你們就怎麼樣?”
“當然是拚呐。”陳百威道,“中國有句古話,叫‘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拚了再說,大不了不在香港呆,回大陸或九龍慢慢發展。”
麥當漢在陳百威肩胛上拍了一巴掌:“真有你的,就憑你的本事,到時候港督都要敬畏三分——不過貴堂目前必須有一個合法的身份。”
陳百威點頭道,“我正這麼想,準備著手經營金陵、廣州、桃園三大酒家。”
“在外國,”麥當漢道,“黑幫頭子都有一個很體麵、很合法的身份。比如我‘大哥’就是‘邁克爾’公司董事長,經營進出口貿易、集裝箱運輸。開酒店故然也算合法身份,但畢竟起點太低了,將來要上台麵還拿不出手。”
陳百威深有感觸地點點頭,歎道:“真是與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能跟你學一些國外的經驗,很有裨益。”
麥當漢換了一個坐姿:“你這幾十名越南妹怎樣處置?”
陳百威望著對方:“如果你想要,我無償奉送,下一批再正常交易。”
“不必如此,做生意最講公平,再則你們才開堂不久,經濟拮據,按理我們應該扶持。無奈的是我在亞州還沒有業績,不好向‘大哥’提要求,其實江湖上的道義遠比場麵上的政客官僚幹淨。這樣吧,我先向‘大哥’彙報,下個月派專船來接。”
“既是這樣,這一批越南妹先安排在金陵酒店,把生意做起來。越南貨源很足,一個月內足可運第二批過來。”
麥當漢道:“好吧。不過我還是那句話,做酒店起點太低,名聲也不好。到將來,你絕非池中物,而且‘娼妓合法化’遲早會取消,這生意不受政府保護。”
陳百威:“麥先生的話我已牢記心中——外麵都是你的人,你怎樣向他們解釋?”
麥當漢道:“這事不用你擔心。區區小事一句話就掩蓋過去了,隻是你把妹仔留下來,彭昆會揪住不放,為了做生意,少不得你還要公開。”
“我考慮的正是這問題。”
麥當漢想了想,問道:“你有越南當局開具的證明嗎?”
“有。”陳百威道,“我是以招工的名義招收這批女工的。”
“很好。”麥當漢說:“你就一口咬定是為了抵製罷工有意從越南招來一批女工。因為司徒撥總督曾鼓勵各工廠、酒家向境外招工。”
牆上的掛鍾響了,聲音清脆悠揚,兩位不由自主地抬頭張望——已是淩晨兩點多。
麥當漢站起:“他們都等得急了,你們也要休息。”
陳百威也不強留,啟開密室門,麥當漢回過頭又說:“第二次去越南多留點神,看那邊是否需要軍火。”
陳百威仿佛像觸動了心中某一條敏感神經,問道:“你有軍火?”
麥當漢點頭:“我們‘邁克爾’公司其實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軍火走私集團。”
陳百威搓著手,控製住激動,問道:“不知價格怎樣?”
“這一點你放心,歐洲的軍火業比亞洲發達先進,軍火不僅威力大,且成本低,隻要能銷出去,保證賺錢。實不相瞞,連大陸不少軍隊都從我們手中購買。”
“太好了。”陳百威道,“有現成的貨嗎?”
“你能銷?”
陳百威很認真地點頭。
話說“和群樂”遭彭昆重創且堂主被扣押,氣不打一處出,鄧大清動員全堂上下與彭昆決一死戰,救出許成名。
彭昆一來迫於各堂口的抗議,二來覺得用硬辦法解決“和群樂”很有可能招致“和安樂”、“三山會”聯手對付他,隻好改變策略,放走許成名,準備用軟辦法說通張鮮花,奪取監護權。
鄧大清這天去“旺發”接堂主,彭昆說:“我們兩個堂口的恩怨就此結了,若覺得吃了虧需要‘講數’本堂隨時奉陪。不要以為陳百威可以保你,明跟你說,這次他徹底栽了,販賣人口觸犯國際法,‘和安樂’等著也要被查封。你們別做美夢了,老實退出塘西,以後河水不犯井水。”
許成名、鄧大清滿懷屈辱回到塘西,考慮今後的道路和前途。兩人一籌莫展之際,有人入報:“堂主、軍師,香港佳荷電影公司黃老板求見。”許成名心煩得很,揮手道:“改日吧,我心情不好。”
手下正要離開,鄧大清說:“堂主,還是見他為好,越是這時候,越要穩住我們手下的每一個行業。佳荷電影公司每年向我們上繳的保護費不少,怠慢了他,如果彭昆乘虛而入怎麼辦?”
許成名省悟過來,改口道:“有請黃老板!”
一會身穿竹布長衫、戴博士帽、金絲眼鏡、約五十歲上下的佳荷電影公司老板黃捷板走了進來,向許、鄧各行鞠躬禮:“許堂主早晨,鄧軍師早晨!”
許成名:“黃老板不必多禮,請坐。”
黃捷板就坐,鄧大清問道:“黃老板一早來本堂有何要事?”
黃捷板欠了欠身子,愁眉苦臉道:“最近幾天電影院的生意本來就不行,可很多人不買票就進場,還動手打人,長此下去恐怕……”
鄧大清望了一眼許成名,征得許可後說:“黃老板不必擔心,我馬上派人去把守,管他是誰,都不能看霸王戲!”
黃捷板連連稱謝:“這樣就好了,多謝二位。”
鄧大清見黃捷板還沒有走的意思,說:“黃老板還有什麼話要話嗎?”
黃捷板道,“還有——隻是不知該不該說。”
許成名道:“不必介意,不管什麼話但說無妨,我們總歸是一家人。”
黃捷板喃喃道:“是這麼回事,近來電影不太景氣,與罷工雖有一定關係,但這是次要的,最主要總是翻來覆去《西廂記》、《唐百虎點秋香》、《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這老一套的才子佳人戲,人家都厭了,提不起胃口。前些天我和一位外國人談起,他說美國好萊塢公司製出的盜匪片很賣座,這樣一來,我就想起許堂主是走江湖出身的,知道許多江湖豪傑的英雄故事,拍這類題材的電影肯定能賣大錢。”
許成名如今正陷入危機中,哪來閑心管什麼電影,正欲發話,鄧大清忙說道:“黃老板的想法很不錯,本堂一定全力支持,今天很倉促,等有空一定和你詳說江湖上的故事。”
黃捷板滿意地離去,許成名不悅道:“你幹嗎要答應他?”
鄧大清道:“堂主,你別小瞧這東西,按發展趨勢將來在娛樂圈領風騷的絕對非電影莫屬!”
許成名哭笑不得道:“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哪有心思顧將來。”
鄧大清望著許成名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堂主,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許成名道:“你我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鄧大清道:“我們遲早要被彭昆吃掉,不如趁現在歸順陳百威——這樣,彭昆就不敢動我們,好歹躲過眼前這一劫。”
許成名點頭:“我也有這念頭,可這名聲——彭昆不是說警方要查封陳百威麼?”
“彭昆的話你也信?”
“可是他的話也有一定道理。”
鄧大清道:“堂主,別信他。前一陣他不是誇下海口要把陳堂主打死在越南?後來怎樣了?反過來自己丟下幾十個手下的性命不管,灰溜溜逃了回來。堂主,我始終堅信,陳百威無論人品、本領都遠在彭昆之上,跟了他絕對沒錯。至於麵子——我相信他會替你考慮的。”
許成名歎了口氣:“好吧,為了弟兄們的生命和前途,我答應了。隻是不知他什麼時候回來。”
鄧大清道:“不管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們要堅持到底。”
“萬一彭昆再來圍剿怎麼辦?”
鄧大清道:“我們明天就把歸順‘和安樂’的想法告訴文貴,這樣他們就會當成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