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昆喝令他們走進廁所蹲下,在屋內搜索一番之後,認為還不止這些東西,於是又把廁所中的人提出來逐個拷問,其中有個懂粵語的,在兩者之間作翻譯。當聽說再無財物時,彭昆認為辜負了他的一片苦心,又是一陣射殺,打得血肉橫飛,正準備火焚。樓上傳來一聲驚叫,像是女人的聲音。
彭昆一聽到女人聲音,棄下洋人屍體,眾遁聲上樓,發現是一位葡萄牙孕婦被槍聲嚇得大叫。
彭昆見洋女人才二十歲年紀,長得還有點姿色,淫性大發,竟當著手下的麵就地奸汙……完事後又大方地對手下說:“賞你們玩玩去!好好替我賣命!”可憐這位身懷六甲的婦女,遭此輪奸引起流產昏死過去。
彭昆在離去時點上一把火,看著火光衝天,十分開心。
尖沙咀很快也劫洗光了,彭昆幾乎不做多少考慮決定向紅勘區開刀。
此時的紅勘區街道清閑,居民少,大的商戶不多,隻有黃埔船塢最引人注目。其實船塢之內,除了修船機械及笨重鋼材沒有貴重物品,失去理智的彭昆見了,不禁惱羞成怒,一把大火,把船塢燒個精光!
“軍師,現在沒有好發財的地方了,是否可以收場?”蘇小楓經曆一日一夜血腥,良心發現,產生了畏懼。
彭昆正在興頭上,哪裏肯罷休,下令道:“集中力量,向紅勘居民區進發,沒有財物,人都要殺幾個!”
“和義堂”在彭昆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向紅勘區、土瓜灣一帶“發展”。這裏並無巨商富戶,為了徹底搜刮,彭星想出一個妙法,在每條街道中間,首先燃起一堆堆烈火,然後將所有居民驅趕到街道上,排成長隊,勒令奉獻財物。
彭昆令蘇小楓從近處搬來一張骨牌凳,站在上麵,向居民大聲宣布:“今天和你們明說了,我們就是劫匪,平時由於‘花腰’的管束,我們一直忍氣吞聲,現在總算有了千載難逢的良機,如果不趁機撈一把,連自己都對不起!不瞞各位,這一天一夜來,我已經記不清殺了多少人。不過別怕,我不是瘋子,不會亂殺無辜,隻有那些不聽話的才殺!你們也一樣,如有膽敢反抗或毫無貢獻的,就推入這火中燒死!”
居民們的四周都是荷槍實彈或手持利器的匪徒,麵對這種情景,誰還敢反抗?
此時是1941年12月10日下午,天是鉛色的,太陽掛在西邊天際,但被灰蒙蒙的煙塵染得沒有一點光彩。
仿佛這是一個專門殺人的日子,九龍城那邊,日本人與英軍血戰,九龍每條街道上,香港各堂口對無辜的居民實施血洗……下午,彭昆一夥邊燒邊搶,洶洶而來,滿載而去,好不得意,當搶到九龍城道北帝街附近已是黃昏。
忽聽得深院大宅裏一片雞飛狗叫,蘇小楓提醒道:“軍師,這九龍城道曆來是‘三山會’的地盤,要不要繞過去?”
彭昆此時已不管什麼“三山會”、“四山會”,隻知道這深院大宅裏紅牆綠瓦是富人居住處,一揮槍道:“上,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彭昆一夥搶了兩家,得利很是豐厚,因利所驅,再向縱深處發展。
來到一條大街,被一彪人馬擋住,為首的正是黃紹榮,喝問道:“什麼人,膽敢到這裏撒野?!”
彭昆舉起纏了白布的左臂,高聲喊著事前定下的暗號:“勝利!”
“三山會”沒有參加劃分地盤。黃紹榮粗魯地罵道:“勝利個屁,丟你老媽,識相的給我滾,別在這裏討死!”
蘇小楓見對方如此,跳起來叫道:“姓黃的你別在這裏翻臉不認人,燒成灰老子也認得你!”
“我認識你是我襠裏的,還不快滾!”
彭昆在這空檔認真觀察了對方,見他們人數不多,可能是去其他地方行劫走了一部分,恰好莫啟青也在裏頭,心裏一個念頭產生了,對蘇小楓道:“今晚我們把他們吃掉!”
“對呀,這是個好機會,打死了莫啟青,我們在香港又少了一個勁敵!”
主意已定,彭昆幹咳一聲,一邊吩咐蘇小楓下去布置,一邊抱拳道:“各位兄弟,發財大家一起發,請讓開一條道來,行個方便。”
見“和義堂”還不死心,莫啟青出麵了,抱拳道:“彭軍師,自從省港大罷工以後,我們兩家情同手足,相互照應,才在江湖上立下足來,沒被陳百威吃了,怎麼到了這節骨眼上反而為這點小事發難?”
彭昆見手下已準備好了,沒必要再繞圈子,說:“莫堂主是聰明人,怎麼人不為已天誅地滅,這句話都不懂?我過去與你連手,為的是不讓本堂被‘和安樂’吃掉,現在很快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世道都換了,你我哪有交情可講?讓開道,別妨礙老子發財!”說完揮手一槍,莫啟青因毫無準備,已是措手莫及,幸好黃紹榮眼疾手快,一掌推開堂主——然而,自己卻中了一彈……
“弟兄們殺嗬,殺狗日的‘三山會’!”彭昆喊道,“殺了他們再殺陳百威,香港江湖就是我們稱霸啦!”
彭昆喊著,自己卻躲在一隻垃圾桶後指揮戰鬥。
巷子裏一時槍聲大作,“三山會”方麵來不及躲避的都當場打死,街道上橫了一堆屍體,血流滿地……莫啟青死了得力幹將,悲痛化作仇恨,閃入一棟樓後,揮槍還擊,幾次組織強行衝鋒,都被密集的槍彈壓了下去。
彭昆遇到了強烈的抵抗,此時性命要緊,也不顧髒,鑽進垃圾桶旁的一堆垃圾裏觀戰,發現對方雖悍,但人員很少,於是抖去頭上的髒物高叫:“弟兄們,‘三山會’就剩幾個蝦兵蟹將啦,打死他們!”
莫啟青麵對強敵,毫無懼色,仗著手下都是行伍出身,彈無虛發,把握戰機,等候機會出現。
彭昆見對方的槍聲稀少,得意起來。恰在此時,莫啟青方麵不時有人在巷裏竄來竄去,“和義堂”自然一陣亂槍猛打。
約有十幾分鍾,“三山會”在巷口裏出現了一大批人,彭昆以為機會到了,高興地喊道:“兄弟們,打呀!”
然而喊叫過後並無人反應。彭昆納悶,回頭問道:“不該打的時候猛打,到了該打的時候怎麼都啞了?”
一名馬仔苦著臉道:“報告軍師,子彈沒了。”
彭昆大驚失色,自知中了莫啟青的奸計,嘴裏喃喃道:“怎麼沒子彈了?”
莫啟青身先士卒,揮著一把砍刀,像梁山好漢一般殺將過來。身後,有掄斧的、持棍的,一個個如凶神惡煞。
彭昆情知不妙,叫道:“給我頂住、頂住!”自己卻調頭逃命。
蘇小楓等人慌忙拿起棍棒,或抽出腰上別著的“架撐”。
雙方一經接觸,棍棒齊飛,刀斧並舉,叮叮當當,喊殺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約鬥了十幾分鍾,雙方死傷累累,屍橫滿巷,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
彭昆躲在遠處一堵矮牆後,發現“三山會”人員越來越少,力氣也漸漸不支,得意了,指著身旁的保鏢罵道:“貪生怕死的東西,還不去幫忙!”
“三山會”終因寡不敵眾,敗下陣來,最後隻剩下十幾個人擁著莫啟青逃命。
“不要放虎歸山!”彭昆喊道,“否則後患無窮!”
眾人奮力追趕,終因一天一夜不曾合眼,對地形又不熟,眼睜睜讓莫啟青等人跑了。
彭昆十分懊喪,認為失去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嘴裏罵個不休。
彭昆因受到抵抗,擔心北上還會遇上強敵,隻好揮師南下,離開北帝街。半路清點人數,發現少了五十多名馬仔。
彭昆心裏窩著火,正要尋找發泄的地方,又怕遭到抵抗,隻好一路南下。出了九龍城,橫過亞皆老街,到處一片黑燈瞎火。現在眾人已經疲倦,隻能避硬吃軟,繞過一棟棟豪宅,接下來很遠不見一座屋宇。
“回去吧,”蘇小楓道,“這裏是無人區。”
彭昆不信,舉頭望去,看到東方馬頭角有一片燈光,殺性又起,手臂一揮道:“殺呀,前麵又有‘羊枯’了!”
馬頭角在啟德機場附近,南靠九龍灣渡輪碼頭,北臨宋王台,在抗日戰爭前夕,這裏是海灘和爛地,但卻蓋搭著許多棚舍木板屋,居住了大批修船工人。
由於這裏是一些因簡就陋的臨時棲身地,破破爛爛不起眼,過了幾起黑幫都嫌其沒有油水而放棄,彭昆也是欺善怕惡之徒,剛受到莫啟青的打擊,隻是想著出一口惡氣,選這些小棚小居殺一批毫無反抗能力的人,逞逞自己的威風,在手下麵前也好掙回一點麵子。
棚舍裏點著電燈,光線從壁縫裏射出來,照的也不太清楚。
地麵坎坷不平,不少地方還有積水或廢棄的機油。1941年12月10號是農曆10月27日,節氣剛好是“大雪”過去的第四天,香港處北回歸線以南,天氣雖沒有北方寒冷,但今年特別,天氣與災星像一對孿生兄弟,給人一種陰冷逼人、愁雲慘淡的感覺。
二百名“和義堂”劫匪經過一天一夜的折騰,現在已經有了倦意,何況是去殺一些幾乎毫無仇隙的人,更加提不起精神。
走在前麵的蘇小楓腳下踩著一灘機油,一個趔趄,雖然扶著一個木樁沒跌倒,但腳卻踩入一窪泥裏,全身打一個戰顫,對身邊的彭昆道:“軍師,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彭昆罵道:“什麼鬼預感?”
“俗話說‘見好就收’,早在劫了紅勘區的時候我們就應該打道回府。”
“你懂什麼叫‘見好就收’?一派胡言!”
“我也是很早以前聽老人說的,今天突然記起來是因為……反正我也說不清,隻知道如果能見好就收,五十多位弟兄就不會命喪黃泉,古人還說‘人心不足蛇吞象’和我們今天的經曆很對號。”
彭昆腳下也虛了一下,心裏“格登”,問道:“還有什麼古人語沒有?”
“有是有,說出來就怕軍師你生氣。”
“你說,我不生氣。”
“古人還說‘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兩天我們殺人如麻,殺得我心裏發毛了。”
彭昆心裏打了個突,腳不自覺地停了下來,眼睛在黑暗中滴溜溜……一陣冷風吹來,不禁打一個寒戰。
風是東北風,從九龍灣的北麵吹過來的,空氣中殘留著一股淡淡的硝煙味。兩天前的早晨,從東北方向過來的日本飛機,在啟德機場投下了大批炸彈,將機場上的飛機炸成碎片……兩天了沒刮大風也沒下大雨,硝煙在那裏久久會集不散,現在晚風乍起,空氣裏才有味道呢。
彭昆吸溜鼻子,這兩天來的瘋狂仿佛是一股惡雲,現在終於飛散了……當他的心靈一片空白,頭腦裏開始恢複理智,不禁喃喃地問道:“這幾天我到底在幹什麼呀?”
“這些天我們都在殺人、放火——當然最主要還是發財。”蘇小楓說道。
“哦,原來是這樣。”彭昆點頭道,當他的良心遭到遣責的時候,很快,又自己原諒了自己——覺得幾天以前的彭昆,與現在的彭昆沒有任何聯係。像所有的壞人一樣,彭昆也是一個有多重性格的人,他的最大特點是能夠把自己分身成無數個彭昆,然後自我安慰、自我原諒。
“軍師,今晚怎麼辦?該收場了嗎?”
彭昆道:“不,現在不能收場!”
“為什麼?”
“我們辛辛苦苦做了一番準備,就算不殺人,也得撈一點東西,這樣才對得起自己。”
蘇小楓點頭道:“那就行動吧。不過這裏棚子這麼多,天又黑,該先從何處下手?”
彭昆踮起腳四處看了看,說道,“這些木棚多是幹木頭,容易著火,先放把火吧,有火照著好行動。”吩咐完畢,自己卻不願前行了,他開始膽怯,雖然這裏居住的隻是一些很一般的“羊牯”。
蘇小楓領命下去,踢開一座工具棚,提了兩桶柴油,將一座無人的棚舍澆上,點著一個火把扔去,一時火光衝天。
“衝啊——”
“發財啊——”
“和義堂”劫匪齊聲呐喊,很奇怪,並沒遇到任何阻攔,如入無人之境,甚至連意料的雞飛狗叫聲、“羊牯”的驚慌聲都沒有。
由保鏢護衛的彭昆皺了皺眉頭,當手下進入棚居中心破門而入時,突然周圍衝出百十名大漢,手持鐵筒、板手、大錘等武器,攔住了他們。
蘇小楓以為連拿槍的莫啟青都戰過了,這些修船工又何足懼,右手一揮,帶領匪徒衝殺過去,一場混戰展開。
大火還在漫延,熊熊的火光把馬頭角照得通體透亮。
在棚與棚之間的空地上,棍棒聲、金屬的碰擊聲、呐喊聲、慘叫聲連成一片,仿佛又回到遠古時代的對陣械鬥。
很顯然,這些工人是早有防備的,當他們發現劫匪的槍內並無子彈時,更加勇猛。
一個照麵下來,匪徒方麵倒下十幾個。
蘇小楓一時呆了,沒想到對方如此凶悍。
彭昆在後麵揮著手叫喊:“弟兄們不要怕,給我狠狠地殺!”
“和義堂”匪徒仗著人多,發狠地反撲過去,一場惡戰在殘酷地進行著。工人方麵一時也死傷不少,但麵對強敵毫無懼色,仿佛積壓了滿腔仇恨,現在終於找到了複仇的機會,前仆後繼,拚死搏鬥。
彭昆萬沒料到會是這樣,在保鏢的護衛下且戰且退,進入到棚居區中央地段。
又有幾座工棚著火了,“和義堂”被困在大火中央,火光映著他們驚恐的表情。
彭昆驚魂未定地掏手絹抹額上的汗珠。
“和義堂”外圍,一撥撥人輪流與工人械鬥,金屬、棍棒的碰擊聲仍然不絕於耳。
蘇小楓從外圍進來,喘著氣說道:“軍師,我說過‘多行不義必自斃’,可不,現在應驗了。”
彭昆已稍稍鎮定了,腦子裏思考著如何脫險,隻悔不該燒了棚子,否則黑燈瞎火還有逃跑的機會,可現在到處明如白晝……彭昆踮起腳看外圍,因個矮,什麼也看不到,便說:“小楓,你馱我,讓我看看。”
蘇小楓像狗一樣地趴在地上,彭昆踩上他的背,舉目一看:媽呀,四周打著火把的工人呐喊著衝了過來,若不是看見,還以為是九龍灣的濤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