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彭昆和日本凶神李誌廷掛上了鉤,一邊指使手下出賣愛國同胞討好日本人,一邊又想著借助日本人的勢力鏟除由來以久的心腹大患——陳百威與莫啟青。
在李誌廷麵前,他不知道費了多少口舌把陳百威形容成日本人的克星、對頭,以激起他的憤怒。但李誌廷有他自己的打算,並不聽任彭昆擺布,罵道:“八格耶魯,是你領導大日本,還是大日本領導你?”
彭昆仍不死心,糾纏道:“李大人,陳百威、莫啟青這兩個人不除,終是心腹之患,到時候他們會發動手下攻打皇軍。”
李誌廷不以為然,說:“我不僅不殺,還要給他們官做,像你一樣,當區政所所長,你知道為什麼嗎?”
彭昆咽住了,隻拚命搖頭。
李誌廷得意非常,輕蔑道:“我量你也不知道。告訴你,這是日本人的一著妙招,像陳百威這樣有影響的人物,過去公開反對我們,現在不僅不殺他,還給官做,說明大日本的英明與寬容,其影響遠遠勝過殺他!”
彭昆當然是知道這種厲害因素的,他隻是一心想著除去自己的敵人。沒想到李誌廷並非他估計的那麼笨。
李誌廷又拍著他的肩,說:“你、陳百威、莫啟青,還有很多有影響的華人,最近兩天準備好照片、簡曆,寫一份效忠大日本帝國的決心書,一起登在報紙上。”
彭昆一聽說要登在報紙上拋頭露麵,這等於是掛牌當漢奸了,急了:“李大人使不得,我是一心一意為皇軍效勞的,如果拋頭露麵以後為你搜集情報……會不方便的。”
李誌廷不高興道:“你所在的那個區總得有位所長。”
彭昆說:“我有位手下,叫蘇小楓,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讓他出麵,比我擔任強多了。”
李誌廷想了想采納了他的提議。
彭昆於是又得意起來了,認為於其借日本人之手殺了陳、莫兩個,還不如讓他們做掛牌漢奸,一旦日本人離開,以後就成了民族敗類了,在香港無法立足,那時候再出手打擊,自己豈不成了民族英雄?
下午時分李誌廷將彭昆召去,問道:“我交給你的任務完成得怎樣了?”
“報告李大人,”彭昆垂首站立,“你吩咐的任務都認真去做了,可是莫啟青、陳百威倆人都不願替大日本效命。”
“不願意要實施強迫,你威協過他們沒有?”
“這兩個人在江湖上是滾打了幾十年的,軟硬都不吃。”彭昆於是添油加醋把去半山區勸陳百威的事說了一遍。單單隱了在那裏看到胡蝶,這正是他存下的一點私心——一旦胡蝶給日本人要去,自己連邊都沾不上了。
李誌廷聽完彭昆的敘述,摸著仁丹胡問道:“他說考慮兩個晚上,會不會今晚就溜掉?”
彭昆伸出大拇指:“李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我與他交鋒多年,這正是陳百威的一慣做法。”
李誌廷說:“我讓他插翅也難飛!”
是夜,李誌廷在彭昆的指引下來到半山區“之”字路上等候陳百威,果然逮了個正著,因規勸不聽,被帶入上環憲兵部牢房,這時彭昆又建議把“三山會”的堂主莫啟青也抓來。
就這樣,兩位老對手都落在了彭昆手裏。
彭昆在李誌廷麵前百般挑撥,因顧慮夜長夢多恨不能立即處死陳、莫倆人。
李誌廷這一次任命二十二位區長,都不同程度受到抵製。他自己也明白這些華人的顧慮,因此對陳、莫倆人的態度也認為正常。為了使他倆很快就範,恰好這幾天抓來一批人,準備處決,於是想出一個絕招——把陳百威、莫啟青也押到刑場上陪死……上環刑場是彭昆替李誌廷選好的,當初他和莫啟青打仗經過此地,覺得陰森可怕,又偏遠,是個殺人的理想場所。
這一回他以為陳百威、莫啟青死定了,沒想到槍響過後。所有的人都倒在血泊中,單單剩下陳、莫二人還穩穩當當地站在原地。
彭昆錯愕地望著李誌廷,問道:“李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李誌廷得意道:“你沒見識過?”
彭昆搖頭。
“這叫‘陪死’,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發明的一種絕招,專逼那些意誌比較堅定的人就範,非常管用,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失敗紀錄。”
“萬一不管用呢?”
李誌廷傲然道:“難道你不相信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刑罰?”
“不是這意思,”彭昆道,“萬一這兩個家夥嫌活夠了,不肯就範。”
李誌廷咬著牙望著天空:“那麼我也隻好忍痛割愛了!”
一具具屍體被拖下海裏,刑場上一灘灘血汙腥臭難聞,李誌廷下令用煤碴灰掩了,為下一批屠殺做準備。
陳百威在槍聲響後睜開眼發現自己沒死,心裏便明白是怎麼回事,臉上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
李誌廷走了過來,左手叉腰,右手握著指揮刀,說:“我還是舍不得殺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陳百威指著地上的屍體說:“為濫殺無辜尋找借口。一邊對我這個該殺的人一再遷就,一邊又大舉屠殺中國無辜百姓;留下我可以在報紙上大勢宣傳你們日本人是何等寬容仁慈,這樣一來,就能證明被你們屠殺的人都是該殺的!”
李誌廷露出黃黃的牙齒:“算你猜你了,不過也不全對。如果你非要堅持不與我們合作,我一樣可以殺你,對大日本帝國來說,殺幾個人實在太容易了。”
陳百威道:“那就請你成全我,我想說,中國人並非都象彭昆一樣心甘情願當漢奸的,最起碼我的心目中,民族氣節比生命更重要!”
李誌廷惱羞成怒,咬牙道:“好吧,我就試試你的脖子到底是鋼做的還是鐵打的。”說罷,抽出腰間的指揮刀,舉在空中,陽光下,刀刃熠熠生輝……
話分兩頭,晚上陳百威被憲兵部抓走後,黃小妮哭得像淚人一樣。文貴一時也沒有了主張。
日本人畢竟不同於各堂口的黑幫人物,他們是不會講理的。
在上環碼頭艇上等候的“和安樂”弟兄,見堂主久久不來,跑回來看是怎麼回事。文貴吩咐道:“把胡女士的行李暫時運回來吧,這一次就取消了。”胡蝶和丈夫緊緊地摟在一起,驚恐地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結局。
一行人仍回別墅,整夜都是黃小妮的哭聲,在半山區傳得很遠。胡蝶一直陪伴左右,安慰道,“阿威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他會有辦法脫險的。”
黃小妮搖搖頭:“這一回絕對是沒有辦法的了,正因為他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才不適宜於這豺狼當道的時勢。”
胡蝶點頭:“說的也對,這年頭隻有彭昆之流才能活下去。”
黃小妮撲在胡蝶懷裏,哭道:“瑞華,你說日本人殺了阿威,屍首會還給我嗎?”
“不要說傻話,會沒事的。”
外麵傳來汽車的聲音,胡蝶知道她的行李又運回來了。
多少年來,她顛沛流離,吃盡了各種苦頭,但不管什麼時候,都舍不得把這些行李丟掉。這一回能否保住,隻有祈禱上帝保佑了,兵荒馬亂之中,是人力難為的。
第二天,“和安樂”弟兄得到消息,陳百威被關在上環憲兵部的牢房裏,隻要他堅持不肯效忠日本人,就有可以被殺掉。
文貴再也坐不住了,在花園裏來回踱步。這時在二樓陽台上的胡蝶問道:“文軍師,阿威有消息沒有?”
文貴望著胡蝶,腦海裏突然閃出一個念頭,招手道:“瑞華,你下來,我們商量一下對策。”
胡蝶一襲黑底紅花旗袍、高跟鞋,從樓上急急地下來,問道:“阿威有危險嗎?”
文貴點頭:“這幾天每天憲兵部都要在上環刑場殺一批人,今天可能有阿威的份。”
胡蝶吃了一驚:“這……你有沒有辦法可以救他?”
文貴看了看樓上,小聲問道:“辦法到是有一個,隻是瑞華你肯不肯……”胡蝶一下子明白了文貴的意思,臉上紅了一陣,下意識地看看樓上,見潘有聲沒有出來,低聲道:“隻要能救人,不存在什麼願不願意了。”
文貴鬆了口氣,說:“那好,陳堂主這回若能死裏逃生,會對你感激不盡的。”
“我救他純屬於自願,並不指望什麼感激,你快去準備吧,不然時間來不及了。”
“向有聲說一聲嗎?”
“不必了,我自會有辦法應付。”
文貴立即叫來司機,駕著陳百威的雪佛萊從半山區直奔上環刑場。
在快要抵達的時候,一排槍聲響起,文貴、胡蝶心裏一驚,麵麵相覷。
文貴最先反應過來,歎道:“我們來遲了,陳堂主他……可能氣絕身亡了。”司機減慢速度,回頭問道:“文師,我們還去不去?”“去。”胡蝶流出眼淚:“如果阿威真在裏頭,也要見他一麵,也好和日本人交涉遺體。”刑場臨近了,一群日本憲兵正在拖屍體。司機眼尖,看到陳百威還站在那裏,驚叫道:“你們看,堂主——”
胡蝶隨後也看到了,見一位日本軍官用指揮刀砍陳百威的頭——她不顧車子還沒停穩,跳下車大聲喊道:“刀下留情!”
日本憲兵一眼看見胡蝶,歡叫道:“花姑娘的,米西米西!”
舉刀的李誌廷回過頭來,他發現了胡蝶,指揮刀隨即插入刀鞘。
“小姐你貴姓?”
胡蝶大方地把手伸給李誌廷,說:“李先生的國語說得真標準。”
“過獎,在下從小在台灣長大。”
“原來是半個中國人。”
李誌廷再一次追問:“小姐芳名?”
文貴隨後也趕到,插話道:“李先生看過中國電影嗎?”
李誌廷點頭:“看過。”
“《孔雀東南飛》、《啼笑姻緣》看過沒有?”
李誌廷驚叫:“哇,你就是國際大名星胡蝶?”
胡蝶點點頭,臉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在電影皇後麵前,剛才還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現在一下子恢複了人性,不好意思地搓著手,說道:“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胡蝶道:“當然可以,但必須饒了我的朋友。”她指了指陳百威。
李誌廷哈哈大笑道:“我本來就不打算殺他,隻是要他替我們大日本做點事。”
胡蝶道:“你不要強人所難嘛,我這位朋友是位把名譽看得比生命還重的人。”
李誌廷在胡蝶身上感到了一種無可抗拒的魅力,終於忍不住求道:“胡小姐,我們……”
胡蝶小聲道:“你看這是什麼場所,總不能……”
李誌廷哈哈大笑,說:“好,去我那裏做客。”
這時,李誌延發現,他的手下正一個個色迷迷地看著胡蝶。
一位憲兵小頭目用日本話問他:“長官,這兩個人怎麼處理?”他指了指陳百威和莫啟青。
“姓陳的帶回憲兵部,另一個殺了!”
“哈咦!”小頭目行了個日本式的軍禮,去執行任務。
陳百威被帶上了汽車,回過頭來喊道:“瑞華,你要救莫堂主,他也是中國人!”
李誌廷拉著胡蝶的玉手說道:“不要理他,中國人這麼多,你救得過來嗎?”
此時,刑場上莫啟青的精神已經崩潰,憲兵把子彈推上膛,他突然大聲叫:“我願意為皇軍效命!”
李誌廷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胡蝶望著陳百威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在短暫的沉默中有人幹咳了一聲,那是彭昆的聲音,他一直站在刑場的旁邊目睹這裏發生的一切。
胡蝶也幹咳一聲,傲然地瞟了彭昆一眼……太陽鑽進了雲層,帶著寒意的海風夾著一股血腥味在上環刑場嗚咽。
“我有個很美妙的設想,”彭昆半閉著眼躺在安樂椅上說,“如果這個設想能實現,這輩子也不枉活一世。”
“軍師的設想能不能告訴小人?”蘇小楓在旁邊討好道。
彭昆把眼睛睜開,透過玻璃望著維多利亞港來往的船隻:“這個設想在見了胡蝶以後就產生了,如今越來越強烈。”
“軍師是想得到胡蝶……”
彭昆直起身:“她有一大批價值連城的珠寶財物,如果能娶得到她,可謂財色雙收,乃是天下的第一大美事。”
“依我看軍師的設想一定能夠成為現實。陳百威已經被你鬥敗,胡蝶那個王八蛋丈夫沒有半點能耐。”
“唉——”彭昆長歎一聲,“我的設想全部打破了。胡蝶這騷女人為了救陳百威主動與李誌廷……早知如此還不如把胡蝶當禮物送給他,也得一份人情,可現在……”
“可現‘雞飛蛋打’了。”蘇小楓接口道。
“你知道個屁!”彭昆瞪起眼睛罵道。
蘇小楓吐了吐舌頭。
彭昆把牙齒咬得格格響,說:“這口氣我咽不下去,非要報複胡蝶不可!蘇小楓——”
“小的在。”
“我給你任務,以後專盯胡蝶。”
“是。”蘇小楓答應後準備退下。
“慢。”彭昆道,“最近有什麼情報沒有?”
“有的,”蘇小楓道,“陳百威已經出來了,被日本人軟禁在半山區別墅裏,不得隨便離開;胡蝶經常偷偷去憲兵部;香島二十二個區的區政所所長都已確定下來,準備近幾天登報;前幾天莫啟青已登報表示效忠大日本帝國,街頭巷尾對他都有議論。”
彭昆點頭,問道:“你出任所長的像片和效忠書交了沒有?”
蘇小楓搔著頭,說:“軍師,以後會不會有人罵我漢奸?”
“不怕,大日本的天下是長久的,我把這好處給你,是看在你多年跟我的份上,堂口這麼多人,我怎麼單單給了你?憑此一點,絕不會害你。”
蘇小楓這才放心離去。
這裏是上環麵臨碼頭的街市,目前是彭昆的據點,公開招牌是“彭氏賭行”。
自從日本人占據香港以來,各堂口過去的一切經營項目都在一夜間化為烏有,彭昆看準這個時機,經得李誌廷同意,率先在上環街市附近開設了近十個賭檔,與其說是賭檔,不如稱之為騙局更恰當,因為真正的賭博,雖然買家贏麵少,但也不會百分之百輸錢,而彭氏開的魚蝦蟹和紙牌檔,除非人不沾染,否則絕對居於輸麵。原來這裏所有的骰子和紙牌都是做過手腳的,莊家要開什麼便開什麼,操縱自如,萬一失靈,彭昆的手下也會輸打贏要。故而這些賭檔大殺三方,除了孝敬李誌廷外,彭昆都是日進萬金。在彭昆的影響下,其他留港的黑社會人物無不垂涎,紛紛前來協助他,一時間西環、灣仔、九龍的油麻地、官塘地區賭檔林立。這段時間,彭昆嚴然成了香港江湖上的一代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