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二次離開京城。
離京前,他的皇兄,現在的皇帝秦瀚召見了他。
不如記憶中年輕的皇帝拍著他的肩頭安慰他:“誒,五弟不必擔心,朕自會好好孝敬母後……”
秦渭身體微僵:“是,母後這裏,皇兄要多多費心了。”
“真不多留幾日?”皇帝試探,“朕還想著跟你皇嫂商量,幫你再選個王妃呢。那陳氏去世也有多年了,知道你重情意,可也不能一直心係舊人,讓王妃的位置空著啊……”
秦渭擺手:“不留啦,臣弟還記掛著王府裏的秋菊,回去的遲了,就要錯過花期了。”
他知道他不能久留。——其實他並不留戀京城,比起皇宮,還是睿王府更舒心一些。但是皇宮裏,有他的母親。
他能感覺出來,母後似是並不喜歡他提前回京。——當然,可能母後不喜歡的不單單是這一點。
進京之前,他非常期待。可是進京以後,他就明白,這裏並沒有什麼人歡迎他,包括他的母後。
皇帝輕“唔”了一聲,沒再說話。
弘啟十一年的京城之行,對睿王秦渭而言,就像是一場夢。這場夢很快就結束了,而且完全不按照他期待的來上演。
或者說,這一年的京城之行,打破了他做了很久的一個夢。
睿王秦渭試著從那場夢裏清醒。他不貪政,不結交京官,老老實實做個富貴閑王,每日寄情山水,醉心音樂,看上去愜意極了。——除了他知道他身邊有不少皇帝的人。
京城裏發生的事情離他太遠了,他不去想,不去看。如此匆匆數年,他倒也勉強悟得一些道理。
有時候,他也在想,也許他這輩子都是這樣了,可惜就是孤單一些。
弘啟十六年,九月初四,這一日清晨,陽光明媚,秦渭帶著一個童仆,又帶了塤,前去拜訪吳大家。
自那年他從吳大家那裏求了畫,兩人就莫名的有了交情。吳大家對秦渭的畫評價不高,但是對秦渭的塤卻是讚不絕口。
雖說那幅觀音祝壽圖並起到什麼作用,可是秦渭依然感念吳大家的恩德。知道吳大家和他一樣頗為孤獨,他偶爾會到吳家去盤桓數日。
可惜秋雨過後,有部分道路被衝毀,山路越發難行。秦渭見山路陡峭,隻得帶著童仆下山,改道而行。
一路奔波,兩人俱是饑腸轆轆。童仆自告奮勇去摘些果子,秦渭則獨自等其歸來。
天氣無常。清晨離家時,陽光明媚,此刻竟嘩啦啦下起雨來,且雨勢頗大,雨傘撐不得片刻,就壞了。
秦渭無法,隻能尋求避雨的所在。也是他倒黴,一腳踩空,在半道兒上摔了下去,人事不知。
模模糊糊之間,他隱約覺得有人在用熱毛巾為他敷臉。那溫暖的感覺令他沉醉其中。他隱約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他年幼時身體不好,常常會生病。乳母會照顧他,喂他喝藥。母後有時候也會很溫柔地對待他……
再醒過來時,他眼皮沉重,好半晌才睜開了眼睛。
燭光搖曳,他轉動眼珠,看到蓋在自己身上的藍色粗布被子,愣了片刻,這是哪裏?他現在不在王府吧?
他轉了轉頭,目光所及之處看到的一切,讓他更加驚異。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桌椅板凳倒也幹淨整齊,但時極為簡陋。
他目光再轉,看見了一張芙蓉秀臉。
“你醒了?”她聲音清冷,如同風吹碎玉,卻格外好聽。她美麗的臉龐上有欣喜,亦有一些不安。
秦渭微微一愣,不動聲色打量著她。
這女人約莫二十來歲,臉上不施脂粉,頭發也隻簡單地綰了個髻,用一根銀簪固定住,渾身上下,竟再無半點裝飾。
秦渭視線微移,見她衣衫素淨。他呆了片刻,猛然醒悟過來:此人大約是名寡婦。
他更迷惑了,他這是在哪裏?
“這位夫人,這是何處?我緣何在這裏?不知夫人怎麼稱呼?”
“稱呼就不必問了了,這是落雲山腳下。閣下大概是從山上摔下來了,就落在我家院子後麵。”女子不緊不慢,聲音隱隱發顫,“你既然醒了,那便早些離去吧,以免再生事端。”
“再生事端?”秦渭微愕,得知此人是寡婦之後,他就明白了對方的顧慮。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他又是青年男子。對方救下自己,可以說是事出從權,但他若久留,不免會惹人閑話。
他在記憶裏搜尋一番,他恍惚記得落雲山腳下確實有一個小院子,不過頗為簡陋,且大門緊閉,很少開。原來住的竟是一個寡婦麼?
他心裏更覺奇怪,喪夫的女子最容易被人欺負,怎麼不待在族中,受宗族庇佑,反而住在山腳下?住在山下多不方便。
見他呆呆的不說話,那女子皺了眉:“你既然已經醒了……”
秦渭苦笑:“醒是醒了,隻是我的腿,這會兒動不了啦。”他想了一想道:“多謝夫人救命之恩,可惜在下實在是動彈不得。”
他試著動了動腿,眉頭緊皺,額上汗珠涔涔。
不知那童仆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