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恢複了女兒身,同他一起趁著混亂,去了河東附近的太平縣。
周成開始喚她六姑娘,也隱約猜出了她的身世,知道她的艱辛。
說來也奇怪,以為四殿下是皇子時,他看四殿下,覺得她膽小怯懦,又蠢又呆。可是當發現她是一位公主後,她依然膽小,他看她時竟不自覺地帶上了絲絲憐惜。
公主們都應該是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可她卻不得不經曆生死,舍棄皇嗣身份。——或許如果不是他阻攔的話,她已經自行結束了性命。
想到這裏,他越發覺得心酸。他想,他一定要保護好她,教她快快活活,無憂無慮。——畢竟她已決定離開人世,如果不是他執意將她留在這世間,她又怎會有諸多煩惱?
他既然要她活著,那就該教她活得幸福快樂。
他們在太平縣隱居,他將她先行安置好,自己在外打探消息,又暗暗想法子辦路引和戶籍。
先是在太平縣城東,後是在太平縣西的胭脂巷。不管是在哪裏,他們那一段時光都是普通而溫馨的。
在後來周成的夢裏,他們依然是在太平縣的小院子裏。可是無論一開始有多麼開心,最後必定是以她的墜崖而結束。
在周成看來,他和六姑娘都很少享受普通生活。他早年接受暗衛訓練,而她則以弱質女流之身在宮中艱難掙紮。
在太平縣的數月,對他們來說新奇而美好。
他們會布置宅院,會裝飾房子,會喝臘八粥,會貼春聯……六姑娘漸漸不像初時那般呆木,開始看話本子,甚至還學針線……
他心裏有種莫名的歡喜,仿佛她這樣的轉變,都是因為他的緣故。
周成承認,那個時候,他確實曾以為可以這樣下去,直至生命的盡頭。他想不清楚,也不敢想,他們究竟是以什麼樣的關係一直走下去。但是似乎就保持那樣也挺好的。
可他沒想到,三殿下出現在了太平縣,敲醒了他的夢。
三殿下是他的舊主子,確切點說,三殿下一直是他的主子。他奉命保護她,奉的也是三殿下的命令。
那一夜,周成徹底清醒過來。明明四月已經不甚冷了,他都為她買夏日降暑的冰雪冷元子了,可他仍是感到陣陣寒意。
麵對三殿下的質疑,他猶豫再三,雖沒直接告訴三殿下她的秘密,卻把他領到了他們在胭脂巷的宅院前。
他想,以三殿下對四殿下的感情,肯定能原諒她,還會幫助她。她是公主,是金枝玉葉,她不該一直藏匿在民間。——盡管他自己異常留戀在太平縣的生活。
他不知道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正如沒有人知道那一夜在宅院外的他,內心正在經受怎樣的煎熬。
次日天亮了,周成見到了站在三殿下身側一身女裝的她。
他暗鬆一口氣,三殿下到底還是顧忌骨肉情意的,沒有真的為難她。
就是在這一日上,三殿下為了救她,被刺傷了手。周成略感欣慰的同時,心裏又有無法忽視的失落。
她以後會有三殿下護著,他再想保護她,想同她一起在太平縣喝臘八粥就難了。
他猜想她是惱了他,畢竟他先時曾答應過,不將她的秘密告訴任何人,可他終究還是出賣了她,把三殿下引了過去。
兩個人的距離似是一夜之間被拉遠,她自在三殿下麵前恢複女裝後,就一直被留在三殿下身邊,而他則被告知不能再保護她。
從先前的親近如同家人到後來的數日不得相見,周成一時之間極不能習慣。他試著找機會向她解釋。可她淡淡的,並不怎麼感興趣的模樣。
他解釋的言辭一下子顯得蒼白無力,他心口隱隱發疼,卻無法對人言說。
有那麼一瞬間,周成開始懷疑自己的舉動是否正確。——也許他不該領了三殿下去見她。
是他食言了。
明明最開始勸阻她自殺時,他答應了她,不會將她的秘密告訴任何人,包括三殿下。——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秘密,可他終究還是背棄了諾言。
回京以後,六姑娘留在了晉王府,而他則換個身份,留在京城。——他之前是四殿下身邊的暗衛,此事也有一些人知道。——四殿下“離世”,他這個失蹤了的暗衛自也不好在人前出現。
悄悄摸一摸懷裏的戶籍,周成心裏不是不遺憾的。他其實已經辦好了戶籍,在他辦好的戶籍上,他們是表兄妹。
可這戶籍,大約是再也派不上用場了。
周成告訴自己,讓六姑娘和三殿下重逢是無比正確的決定。她是公主,三殿下能給她更適合她的生活。她不該一直隱姓埋名。
他時常這樣對自己說,一直到三殿下繼位。
弘啟十七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尤其是後半年,皇帝在臨終前廢皇後,滅陶家,誅殺太子,改立晉王……京城中人人對此事議論紛紛。麵對諸多猜測,周成內心深處選擇相信晉王殿下。
他想,一個重視骨肉親情的人,絕對不會像傳言那般弑父殺兄。
周成甚至想著,晉王殿下登基為帝,興許是一樁好事。——至少對她而言。三殿下既然成了皇帝,那他金口一開,想封六姑娘做公主,又有誰攔得了他?
默默歎一口氣,對於這樣的結局,周成還是很滿意的。這證明他當時的選擇並沒有錯。
可是,他等啊等,皇帝登基數月,及至來年改元,他都沒聽到皇帝提起他的六妹妹。別說公主,就是郡主縣主也不曾封一個。
這讓周成有些擔憂又有些難受,他耐著性子,一天一天等著,希望能聽到關於她的好消息。
也許他不該太著急的。她雖是公主,可是身份特殊,與旁人不同。皇帝肯定是要尋著一個合適的機會,才能給她公主的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