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似是要說話,秦暖念頭一轉,搶先說道:“‘喜莫大笑,怒莫高聲。內外各處,男女異群。’笑也不許麼?請教夫子,若是父皇與我們玩笑,我能不能大笑……”
“當然要笑了。”秦旭一本正經道,“父皇故意跟咱們玩笑,你要是不笑的話,那就是不孝了。暖暖,你忘了?夫子教過咱們,為人女子,不能不孝……”
兄妹倆你一言我一語。——這是他們慣常做的,平日裏麵對宮人嬤嬤、大皇兄,甚至是父皇母後都是這樣。
但是落在顧先生眼裏,就有些紮眼了。對方是君,他是臣。可他教導他們,就是師長。皇帝都對他禮遇有加,偏生這兩兄妹卻拿話擠兌他。
他並非奈何不了這兩個小孩子,隻是他們畢竟是龍子鳳女,金枝玉葉,他對他們頗多容讓,不好深管。
顧先生拿起從未用過的戒尺,虛虛敲了兩下。
那兩人對視一眼,瞬間安靜下來。
顧先生輕咳一聲,讓秦旭去溫習他剛講過的《孟子》,複又向秦暖講起《女論語》的來曆意義。
秦暖安安靜靜聽他說著男尊女卑,女子就該溫順聽話之類的話語,莫名覺得煩躁,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但是看一眼夫子手上的戒尺,她又沉默了。
二皇兄說她是聰明人,聰明人不幹傻事。她不能衝動,不能。
顧先生看小公主老實安靜了,滿意地點了點頭,溫聲道:“那《孟子》公主如果想學,也能學得,不想學,也無礙。隻這女四書,是不得不學的。”
秦暖不說話,可是一下了學,她就拉著兄長往外走。
“暖暖,你想學《孟子》的話,我教你。”秦旭認真道。
癟了癟嘴,秦暖搖頭:“他講的,我也懂,不用你再教。我就是不想學《女論語》。”
看了一眼妹妹的神色,秦旭笑一笑,輕聲安慰道:“不想學那就不學。大皇兄就沒說過咱們需要學這個。不,他沒說你要學這個。”
比起顧先生,他更相信他們大皇兄。
“就是。”秦暖狠狠點頭。——她心裏隱約有些不自在。她和二皇兄原本什麼都是一樣的,可是現在她卻漸漸覺得不同了。
顧先生給他們布置的功課不一樣。他讓秦旭回去溫習《孟子》,卻要秦暖溫習熟記《女論語》的立身篇。
其實立身篇也沒多少,可秦暖就是不願意熟記。她反而跟著秦旭一起誦讀《孟子》。
到得第二日上,顧先生檢查功課,對二皇子甚是滿意,但是麵對下巴微抬一聲不吭的小公主,不禁皺起了眉。
“公主沒有記住?”
小公主圓圓的包子臉板的很是嚴肅,她搖了搖頭:“沒有。”
顧先生眉心一跳,他素來知道這兩位小殿下聰敏,記憶極佳。《女論語》的立身篇,總共也沒多少個字。她昨日質疑時,說的頭頭是道。怎會記不住?分明是不想記!
他自教導著兩個孩子以來,雖有皇帝聖喻,可以隻當做普通學子。可他還真沒像對待普通學子那般對待過他們。他掂了掂手裏的戒尺。
秦旭眼尖,見到戒尺微動,忙站了起來,揚聲道:“夫子,這個我也不會。”
顧先生心頭一跳:“這些殿下不必學。”瞧了小公主一眼,他緩和了神色:“明日再檢查,若公主還沒記住,那……”
他沒有說下去,隻低頭瞧了瞧戒尺。
秦暖的身體輕輕一抖,垂下了眼瞼。
顧先生沒有真的動用戒尺,他隻在皇帝又問起兩個殿下進度時,隨口提了一句:“二皇子自是好的……”
秦珣挑眉:“怎麼?公主不聽話?”他笑一笑:“小公主性子嬌,有不當之處,朕代她道歉……”
顧先生呆了一呆,心說難怪小公主任性,皇帝也太嬌慣一些。他沉聲道:“公主聰明靈秀,隻是,公主不願意學女四書。想那《女論語》是女子行為之典範……”
擺一擺手,秦珣打斷了他的話,他笑一笑:“《女論語》?她不想學的話,不學就是了。難道這《女論語》竟是要人人學得嗎?”
遲疑了一瞬,顧先生道:“不是人人都要學得,但這世上女子,不可不學。”
略一沉吟,秦珣道:“顧先生,公主的言行不合規矩麼?”
“……”顧先生心說,當然是有不合規矩之處,但是皇帝問起,他隻能道,“沒有。公主說話和氣,舉止文雅,堪稱典範。”
“既是如此,那她還學什麼女四書?”秦珣笑一笑,“朕的女兒,原也不必做什麼賢女好婦。”
顧先生微怔,繼而語塞。他想,這是他的錯了。皇家的女兒,原與平民女子不同。皇帝疼愛公主,自然不肯委屈了她。
秦珣雙目微斂,輕聲道:“朕請顧先生教導兩位殿下,兩個殿下一般教導,這女四書,就不必再學了吧?”
他的女兒,學什麼《女誡》、《女則》?他心說,其實旁人家的女兒,也不必學這些。
顧先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是。”
皇帝都發話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不教便不教吧,他還省事一些。
反正皇帝的女兒將來招駙馬,也不會禍害到他們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