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雅母親早亡,前年父親又因病去世,高濬顧念鋪子裏的老人,又很是欣賞朵雅這雙巧手和她的才幹,因而對她多有照拂,在其父去世後,仍叫她管理鋪子,偶爾兼做重要活計。
高濬作為東家,開的銀器行不止珍州這一家,他一年到頭很少來這邊。
朵雅已是花信年華,卻仍獨守空閨,一年一年蹉跎青春。
蘇納家的塑像必須在中秋節前趕出來,朵雅和佐朗二人便整日在作坊裏忙碌。
朵雅見高濬來了,秋水流轉,莞爾一笑,便低頭繼續手裏的活,隻是纖手微顫,瑩白的耳尖悄悄爬上了一層粉色。
高濬朝她點點頭,負起手,隻盯著那尊塑像看。
這塑像於高濬而言其實是有些膈應的,因為他總不自覺地想起那晚與葉紫蘇是從哪裏出密道,又是在哪裏遭白澤暗算的。
這裏是夔兀和白澤的地盤,這蘇納自然是他們的人。
若不是已談妥價格,他定要好好敲詐蘇納一筆。
白澤要他吃了那個暗虧,他便裝裝樣子給他們瞅瞅好了。
且慢慢等著吧,白澤等人加諸於他的,都會還回去!
佐朗全神貫注,手中刻刀一劃,一隻鳳眼宛然天成。
室內靜悄悄的,隻有兩位技師手指劃動的輕微聲響。
興許是存了心思的緣故,漸漸的,高濬便覺著這塑像特別礙眼,他把眼睛移了開去,不覺轉到了朵雅的手上。
身為銀器飾物的匠作技師,朵雅這雙手豈止是合格能形容?高濬是極其讚賞的。
看著看著,腦海中忽而浮現出另一雙手來。
若論形態,兩雙手都一樣好看。色澤上,朵雅的還白嫩些,那人黑黑的。
可是……
高濬腦中又轉過一個念頭,他隻要朵雅這雙手製作出更精美的器物首飾,而那雙手,他卻想要與之十指交纏、緊緊相握……
又在異想天開了!
高濬倏爾回過神來。
不過是多了幾許好奇而已,何至於?
他如此唾棄自己。
他就站在朵雅旁邊,盡管心緒如紋,眼睛卻一眨不眨,身上的衣袍褶皺都沒有一絲淩亂。
他不知,朵雅的心也亂了,手裏的動作越來越遲緩。隻不過這本身就是細活,表麵上不大看得出來。
但她必須寧定心神,不能有任何閃失。
她便放下工具,起身去倒水喝。一大口水下去,心頭仍是躁動不安,她隻好再轉去外邊如廁。
人影晃動,高濬隻瞥了她一眼,又把眼睛定在佐朗手中的塑像上。
自進屋來他就未曾說過話,在這種需要聚精會神的時候,任何語言都是打攪添亂。
驀地,他突覺眼睛有點花。“金像嘛,的確晃眼。”他心裏暗道,轉開了眼。可是眼前仍有金花亂竄,連著五髒六腑突起一股尖銳的絞痛。這感覺太過熟悉,他暗叫不妙,忙將身子抵在桌台上,絞痛卻越發強烈,好似刀斫斧劈,萬箭穿心,千萬隻鋸齒之蟲在心肺間啃噬。
“糟糕!石樸子……”一道白光閃過腦海,他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意識尚存,模模糊糊中,他聽到啪嗒的腳步聲和朵雅驚慌失措的尖叫,夾雜著另外的無數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尤其有一樣東西落在了地上,響聲很重很沉。“別是塑像掉了呀!”他還恍恍惚惚在心裏念叨起這句話,感覺自己被他們抬了起來,然後便真的墜入黑暗之中,再不記得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