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在歌聲裏，眼望這些虔誠的族民，突覺蒼涼悲愴。
不，不對！且蘭各部，以祭司為尊，須聽祭司號令。格凸弱小，豈敢忤逆？
她心中陡起警兆，急喊：“莊嶠！”後者已然起身，抄起長劍便跑。
“此處不可久留，我去套馬！”
雲棲一跳而起，跟了上去。
雲飛張嘴瞅了瞅，屁股離了地，又蹲坐了下去。
裴勱不明就裏，傻眼瞧紫蘇。
“紫蘇，我們……”
“沒事，你就在這裏，等一下我們就走。”
紫蘇笑笑，拍拍他的肩。
一曲畢，餘響未絕，長老跳下高台，站在了他們麵前。
玉麵清矍，眼眸深邃，如這秋夜的風，浸涼。
他一眼掃過療傷的高濬，與紫蘇對望。
那眼淡靜無波，令紫蘇腦中一下浮現出另一雙眼來。四眼重合，她噌地站了起來，看進那雙眼，微微一笑，道：“野鄙之人蒙昧，得聽長老一曲，幸甚！”
對方既已知她的身份，她便沒有刻意把說話聲變作沙啞的男聲。
長老一言不發。紫蘇默默等著。
他突然拾起地上的彎刀，紫蘇和雲飛立即戒備，不想他卻是調轉刀柄，“噗”一聲紮進自己的胸膛！
“啊——”裴勱跟著大叫。
紫蘇驚愕，驚愕得腦子裏一片空白。
“離開這裏，遠遠的。”長老開口，聲音平和，眉宇淡靜。
不，不該是這樣的！怎麼能是這樣的？
紫蘇本以為，這明月之下，這廣場之上，會再有一場惡戰，方才他與格凸人全體倒在邪陣中，隻不過是障眼法，等著他們破陣鬆懈時給予最後一擊——且蘭族格凸部豈會與他們的祭司背道而馳？
紫蘇喉頭有些哽。“當——”手中薄刀落在地上。
“您的族民，怎麼辦？”
兩百人的格凸部，美麗的格凸妹子，靠著官道上來往商旅討一口飯吃，這以後，若不參與且蘭複國之戰，又該去往何處？
“跟你無關。離開。”
長老始終麵無表情，胸前插著那把彎刀，轉身大踏步而去。
“長老！”紫蘇對著那挺直、決然的背影恭敬地行了一禮，“對不起！攪擾貴寨清幽，葉紫蘇罪不可恕！願您和格凸族民永享安康！”
長老腳步不停，衣袂帶風。
廣場上，人群三三兩兩，扶老攜幼，無聲、馴順，走向家的方向。
紫蘇注目，心潮澎湃。
“這個長老……”雲飛一直大張的嘴合攏，喃喃。
“怎麼了？”恰適時，高濬自療傷的淺眠中醒轉，抬眼見紫蘇眼裏似有淚光閃爍，很是訝異。
紫蘇深吸口氣，眨去眼中的悲澀。
“格凸寨，不聽祭司和前且蘭王族號令，放我等離開。”
高濬一默，繼而頷首：“並不是所有且蘭人都甘願受白澤、夔兀蠱惑，供其驅馳，為其犧牲。格凸雖小，亦自有其堅執。”
言語間，忽見一人自廣場那頭跑了過來，卻是頭先他們所住客棧的掌櫃，手裏拉著個小女孩。
掌櫃把小女孩往紫蘇懷裏一搡，粗聲道：“帶她走。”
幾人看去，小女孩不過六七歲光景，個子小小，紮著且蘭族女孩常見的小辮，在頭頂辮子盤繞處插了一把小小銀花梳。覆額的劉海以下，小女孩膚色白淨，瓊鼻櫻唇，一雙眸子黑白分明，那黑眼珠比一般人的還大些。
然而，這雙眼睛卻是不動的！似蒙了一層霧。
小女孩咬著手指，沒有羞怯，亦無害怕，更沒有歡喜——她是木的！
紫蘇把她的手指從她嘴裏薅出來，拿手帕擦幹淨。
“她誰啊？”高濬指著她，問掌櫃。
掌櫃神情嚴肅，並不應他，隻道：“帶她走。”言罷，像是怕他們要拉住他似的，轉身就跑。
“等一下！”紫蘇追了上去，“您得告訴我這是不是長老的授意，她到底是誰！”
掌櫃人在飛速轉動的風裏，還是那句話——“帶她走！”
幾人麵麵相覷。
廣場上已沒了人。遠遠的，長老的背影依舊堅挺，似銅牆鐵壁，不懼萬千風雨。
半晌，雲飛抓著腦袋，道：“會、會不會是……長老家的？”
雲翼擰著眉，他比較謹慎：“如此莫名，誰知有沒有詐，姑娘還是不要帶在身邊的好。”
高濬摣開五指，在小女孩眼前晃了晃，同時咧嘴，展開一個自以為很是親切和藹的笑，柔聲問：“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哪家小孩？”
小女孩抬起手指，要往嘴裏塞。紫蘇再給她揪住。
“管它誰家小孩，就當是格凸長老托我照管的好了，如此，我便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