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濟甫盯著她,漸漸擰起了眉頭:“這番診斷倒與石先生的一致,石先生半年前診治過一次,如今正該來時,卻被且蘭人絆住了腳,曹某也是無可奈何。”
紫蘇一哂:“婦女千金科並非什麼疑難雜症,若石樸子用心下藥,這半年時日尊夫人也該好了大半了,可依小可看來,也不過是略有起色而已。想來這裏邊恐怕有些緣故。”
“先生此話怎講?”曹濟甫眯起了眼。
紫蘇也不隱瞞,直截了當道:“除了尊夫人的病,我不曉得曹幫主和珍州那邊究竟還有什麼利益交割,以至於曹幫主要攔住我與吳公子去交換,我想說的一點是——曹幫主真不知石樸子的真正身份?您確信他真是被珍州那邊挾製住了?”
曹濟甫負起手,在屋內踱了幾步,然後道:“曹某隻知道石樸子能治好拙荊的病,至於他什麼身份,我又何須放於心上?”
紫蘇明白了,在這姓曹的水匪把頭眼裏,隻有石樸子——也就是白澤——有那本事治他夫人的病,因此他是一定要把她和高濬押在這裏,直至珍州那邊來人。當然,真正的“石樸子”是不可能被釋放出來的,或許夔兀會讓一人假扮白澤前來,到那時,她與高濬隻有死路一條。
這姓曹的有意避開與珍州那邊利益交割的話題,顯見得是必有的了,隻不知是什麼。
依白澤之能,不過血瘀之症而已,絕不至於拖延這麼久,他隻是用了些手段糊弄姓曹的罷了。隻是,夔兀會不擔心她也是能治好那病的嗎?除非……
“小可有一問,隻是恐冒犯大當家的,不知當講不當講?”
曹濟甫擺擺手:“無妨,你說。”
紫蘇便看著他道:“身為枕邊人,大當家的會不曉得尊夫人病症?”
此話一出,曹濟甫臉色便有些不大自然,他輕咳一聲,轉頭去看牆上的一幅小兒戲蝶圖,半晌,方道:“自從發妻生下小女之後,一直纏綿病榻,雖也延醫請藥,奈何總不見起色,曹某無法,又經不住家中老母哀懇,想我老曹家總要有子嗣繼承香火,不得已納了一房侍妾。”
所以,如今是與那侍妾蜜裏調油,而把生病的發妻丟在一邊,直至白澤到來。能請得名醫給她治病,雖有利益摻雜,也算是“伉儷情深”了。
紫蘇心頭忽覺一陣悲涼。
“大當家的意下如何?是繼續把我與吳公子扣押在貴幫,還是遵守諾言,讓小可給尊夫人診療?”
曹濟甫沉默良久,終長歎一聲,道:“也罷。隻是夜已深,先生且去歇著吧,待明日再說。”
紫蘇便與他告辭,隨了一個管事的到了西廂。
月色清朗,高濬一人獨坐在一棵梨樹下,玉笛在唇,吹起一支曲子。
紫蘇聽去,恰是爹常在娘親墳前吹起的那曲《斑竹調》:
山月冷,竹笛幽,斑斑淚痕,相思複幾重?
枝柯橫,東君歸,碧水澄澄,魂夢逐相逢。
淚水潸然而下,紫蘇靜靜倚靠在樹幹上,曲入心魂,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
最後一個音符落入清寂的夜空,高濬抬眸,淡淡一笑:“這曲子如何?”
“太悲哀了,公子怎麼想起吹這樣的曲子?”紫蘇抬袖,一把擦去臉上縱橫的淚水,隨即勉強一笑,“任誰聽了都會傷懷的吧?”
兩人背對著背,高濬看不見她的動靜。
“今晚月色,不比中秋,但我以為,缺一點更有意味。其實無論歡欣抑或悲愁,在我,不過興之所至而已。你呢,流淚了嗎?”
興之所至啊……
紫蘇仰頭遙望那缺了一口的月亮,再看這江邊靜默無聲的水匪窩子,心道:他說得也對,此處看起來仿似無限安寧,其實在那些月色籠罩不到的暗影裏,誰知潛伏著怎樣可怕的危機?歡愉、悲傷,不過都是偷得一時片刻的閑逸罷了。
“過來,坐我身邊。”
高濬扭過頭來,一麵拍了拍身旁空出來的板凳。
紫蘇過去坐下。
“如何?”
“對白澤而言,不是難事,他隻是有意拖著,和曹幫主交換條件罷了。”
高濬點點頭,忽然一把握住紫蘇的手:“葉紫蘇,你可怨我?”
紫蘇抬起眼來,兩人四目相接。
“怨什麼?”
“怨我將你拖入險地。”
紫蘇笑笑,猛一下從他掌心抽出手去:“我知道,公子大搖大擺地進來這裏,絕不隻是要我給曹夫人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