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我臉上的麵具是蛟龍幫的徐郎中扯下來的。他跟我說,若沒那能耐出門做事,便窩在家裏繡花好了,何必拿一張麵具來遮遮掩掩?我覺得他說得很對。畢竟,真正能與人較量的是我有沒有那本事,人家並不因為我是否戴了一張麵具而對我另眼相看。還有,真正能保護我自己的也是我有沒有那個能耐,而不是一張麵具。我以後都不戴麵具了,我隻做我自己。”
黎明的曙光裏,女子的容顏於嬌美中泛著一層淡淡的光輝,裴勱被輝映在其間,一時有些怔愣。
他抿抿唇,到底心有不甘:“你還沒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吳公子其人,不令人討厭。”紫蘇語氣平靜,毫無遲滯。
裴勱咬咬唇,轉身就走。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背對紫蘇道:“我找雲翼大哥學習武藝了。”
“那是好事啊!”紫蘇笑道,“對了,別忘了讀書,明年你可是要進京城鬆鳴書院的。”
裴勱嘴角扯起一絲諷笑,正待再次邁步,抬頭,臉一下垮了。
高濬一身清爽,散著發,手裏提個銚子,迤迤然而來。
“你做什麼?”裴勱的拳頭倏爾捏起,發出“哢”一聲響。
高濬咧嘴一笑,把銚子提了提:“她的手受傷了,我幫她洗下頭發。”
他如此坦然,裴勱心頭的火更大了——突然之間,他們的關係竟如此親密了嗎?
“這種事,不該你來做!”他一把擒住高濬提銚子的手,怒目相向。
這一次,似乎又是那次在驛站時給她送宵夜的重演,高濬也依舊是那時一樣的表情,說一樣的話:“那好,你來。”
紫蘇就在身後,裴勱卻忽然覺得自己不再有那時的理所當然了。
“有勞公子了。我手上隻是擦破了一點皮,洗頭發無礙的,我自己來。”紫蘇走上來,看看他二人,“累了一晚上,你們都去歇息吧。”
高濬點頭:“好,我把水送你屋裏。”
說罷,看著裴勱,等著他鬆手。
裴勱心裏本來極為沮喪,但是聽了紫蘇這話,他忽而又覺一鬆,於是便放了手。
高濬進了艙屋,見盆裏還有水沒倒掉,便把水倒了,然後把那盆端到屋中僅有的一張幾案一端,又進寢室拿出紫蘇的枕頭來,拿絨巾包了,這才把熱水倒進盆裏,抬頭笑對紫蘇道:“躺上去,洗下頭,睡著舒服些。”
紫蘇站著不動:“我自己的確可以的,公子請回吧。”
高濬跨上一步,拉起她的手,舉到她麵前:“你上了藥了。”
紫蘇瞬間有點尷尬。手上的傷口其實很痛,她方才是忍著一口氣才勉強進水拿帕子擦洗身子的,後來實在忍不住便擦了藥,想著等睡過一覺好了一點再洗頭。
裴勱還在門口沒走,此時衝進來,怒道:“你可以走了!”
高濬仍是好脾氣地笑著,朝紫蘇那些擦了白色藥膏的傷口上吹吹,道:“事兒沒完,走不了。”
“你!”裴勱指著他,“小人!”
高濬看都不看他,徑直取下紫蘇頭上的巾幘,散了她的發,柔聲道:“再不洗水都涼了。”
紫蘇抿著唇。
老實說,這男人很細致。且不管他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圖新鮮還是的確發自真心,至少此一刻,她覺得自己不想再拒絕。
他自己願意的,不是嗎?
於是她對裴勱道:“二郎你回去歇息吧。”隨即坐上那幾案,躺了下去。
裴勱看了看,終是憤恨一聲,甩袖而去。
紫蘇閉上眼,微微歎了口氣。
窗外仍在下雨,晨光漸漸明亮了,高濬吹熄了蠟燭。
男人的手指輕柔綿密,絲絲入扣,紫蘇感覺自己快要就這樣睡過去了。
她睜開眼,看著窗外陰灰色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語道:“公子將來隻怕要後悔。”
高濬握著她烏發的手一頓,然後又繼續搓揉,笑道:“後悔什麼?後悔心悅你?”
紫蘇沉默。
高濬拿個葫蘆瓢舀水衝淋她頭上的泡泡,一時香氛四溢。
“葉紫蘇,你這樣說,我會以為你是在試探我的真心。”
紫蘇仰著頭,與他的臉相對。這男人,五官是極俊美的,容光是極華盛的,尤其那雙眼睛,眸如點漆,深無邊黑無底,又總是帶著笑,像藏了鉤子,當他一眼睨過來之時,即便輕若鴻毛,也會在那一瞬間產生泥足深陷之感。
當然,紫蘇可不認為自己是那一片鴻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