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偶遇(2 / 2)

紫蘇輕輕拉開孩子握起的小拳頭,仔細辨看他的“指紋”。

這“指紋”是指小兒食指掌麵靠拇指一側的青筋。正常小兒的“指紋”應當紅白相間,隱隱見於肌膚之中;倘若有病纏身,則“指紋”的顏色、浮沉都會隨疾病的變化而產生相應的變化。

紫蘇見孩子的“指紋”紫暗而沉於肌膚之內,顯見有邪熱鬱滯於體內,是風熱之症無疑。

“齊先生的方子極好,我這孩兒已病過三回了,都是齊先生治好的。”莫仰莎道。

紫蘇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莫仰莎喂孩子喝了點水,又問紫蘇:“姑娘怎的來了成都?”

紫蘇淺淺笑道:“我的家沒了,來成都討生活。”至於真正的目的,卻不好與她說。

不過,莫仰莎自己就是來成都討生活的,所以這話說得並不突兀。

莫仰莎便默了默,當真為紫蘇籌算起來:“既如此,姑娘不如不去做那行腳郎中,風裏來雨裏去的到底辛苦,我前幾日看見東大街的惠仁堂門口貼了告示,說要招納坐堂郎中,也不知招到沒有,姑娘不如去試一試。”

紫蘇連忙致謝。

“這兩年以來,我還從未遇見過故人,姑娘算是頭一個,今天又是端午,你可一定要嚐一嚐我做的粥。”想起方才那般緊張的情狀,莫仰莎有些不好意思。

紫蘇便喝了一碗紫米粥,吃了一籠灌湯包。

吃完,大加讚賞,又道:“怪不得你敢跑這麼遠來,有這手藝,哪裏用得著去受別人的醃臢氣?”

莫仰莎歎道:“我沒別的本事,隻求過一點自己想過的安生日子。對了,祭司和侯爺沒去找過姑娘吧?”

紫蘇搖頭,回想此前一番經曆,實不願提及,隻道:“我沒來多久,對這裏也不熟,還靠你多多指點呢。”

兩人說了一回別後閑話,恰好胡嬸將藥熬好了,莫仰莎便喂孩子吃下,看著胡嬸出去的背影,笑道: “胡嬸先前在富戶張員外家幫傭,她丈夫和兩個孩子都在二十多年前且蘭軍火燒成都時候去世了,我來成都以後偶然遇見她,得她許多相助,便叫了她來鋪子——她人極好的。”

紫蘇點頭,見時辰也不早了,這便告辭,又買了三籠包子。莫仰莎不收錢,她堅持把錢放在了桌上。

然後,趁著胡嬸在廚房忙碌,她拿出頭先塞在懷裏的麵具,當著莫仰莎的麵戴在臉上。

片刻間,她便變成了莫仰莎最初見到的那個行腳醫。

“沒辦法,我這張臉還是少叫人看見的好。”她苦笑道。

莫仰莎跟著歎了口氣,已不似甫一見她真容時那般驚訝。

重新踏上洗麵橋,回頭見莫仰莎已不在粥鋪門前目送,紫蘇吐出一口氣。

她沒想到莫仰莎會在這裏,而且看起來日子過得還算安穩。

她本來也不想去和她相認的,可是又一想到她畢竟來了兩年,於消息靈便上總比她無頭蒼蠅般亂撞的好。

再次回頭,她將那粥鋪又看了一眼。

下了橋,走向與齊老應症醫鋪相反的方向,沿著江邊走了好一陣,再轉進東大街,經過莫仰莎所說的惠仁堂時,她將那立在門口的告示牌瞥了瞥。這告示她早在七日前便看見了,至今尚未撤去,看來東家想要的人還沒有出現。

惠仁堂過去三個鋪麵是萃銀齋,紫蘇定定將那金字招牌和兩邊門柱上的貔貅圖案看了又看,終是垂下眼皮走了過去。

那個人不在成都。聽說他去了上京,且已被解除庶民身份,重回宗室,還被今上封為南川郡王。

順著大街走了大半段,她穿進北巷子,拿鑰匙開了一扇小院的門。

放下藥箱,洗手造飯。

將飯菜整治好,在莫仰莎粥鋪裏買的包子也蒸熱了,她便坐在桌邊,從藥箱內拿出一本新買的藥書來讀。

窗外暮色漸濃,門也終於響起,一道渾厚低沉的男人聲音隨晚風傳來:

昨夜東風席卷,殘紅落了滿院。試問春何處,青杏枝頭追歡。無奈,無奈,且將明月常看。

紫蘇勾了下唇角,端坐不動。

男人行至桌前,眼睛從桌上的菜肴移到她臉上,又從她臉上移到桌上,哼笑一聲,道:“不吃粽子吃包子了!你做的?”

桌上,一碗白米清粥,一碟醬瓜,一碟萵筍涼拌木耳,一小碟薑醋汁,三大盤灌湯包。

“買的,吃吧。”紫蘇淡淡的。

男人二話不說,袖子一擼,首先夾灌湯包。

“你不吃?”

“吃過了。”

男人便不再說話,吸溜了一口灌湯包裏的湯汁,美美一歎,比方才隨口填了一首詞還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