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嶠將兩本書都翻了翻,然後搖頭道:“我娘極少和我說這個,大概她以為我們再沒可能做與藥有關的事了吧。”
“你娘對醫藥方麵的事真的一竅不通嗎?”
“略懂一點皮毛。忘了和姐姐說,我們老家在登州,我外祖家是經營茶葉生意的,在鄉下也有些田土,我們莊家和顧家算是老親,我爹和我娘是自小便定下的親事,後來我們家出事以後,外祖父來看過我們兩回,顧家那邊的親戚則是都不來往了,連舅舅在京城裏開的茶莊都撤走了。”說起這些,莊嶠神色淡漠。
“那,”紫蘇心裏難過,不由順口道,“你外祖父和外祖母都還健在嗎?”
“聽我娘說,早在五年前便過世了,還是我娘在街上偶然碰到一個外人聽他說起的。那些年裏,我娘寫回老家的信,從來沒人回應過。”
紫蘇垂下眼皮去。
兩人沉默了一會,連空氣都有些窒悶得難受。
然後,紫蘇又將話題轉回到書上來,她記得,當初將鬼佛手的解藥拿出來給伯娘看的時候,她的神情分明是曉得那種毒藥的,她是一開始就曉得的呢還是後來事發以後聽祖父他們說起的?
“你見過你爹寫的字嗎?”
莊嶠神色更淡:“不可能見到的,家裏的一切都不再屬於我們了。”
也是。紫蘇黯然。
“姐姐問的這事我委實不知,要不,我去成都把我娘接來吧?”莊嶠有些不安。
“再看看吧。”紫蘇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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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有人來帶紫蘇和莊嶠去見翟家父子。
見麵的地點是在五裏橋的瓦舍裏,有點出乎紫蘇的意料。
來到京城這麼些日子,她還從來沒有到瓦子來看過熱鬧。但見那瓦子裏有十來座勾欄,遠遠望過去,彩繪木欄圍出一塊二十多畝地的寬闊場地,四麵都架著高大歡門,彩幡招展,花團錦簇。
此時已近黃昏,他們從南邊歡門進去,雖然尚未張燈,已有許多人進進出出。進到裏麵,仍是用彩繪木欄分隔出一座座勾欄,內裏是高闊的瓦棚,棚內擺滿了桌椅,中央或靠最裏麵則搭著台子。
出門來看熱鬧的人已將一小半勾欄坐滿,台子上有說拉彈唱的,做影戲的,舞刀弄棒的,演傀儡的……各種聲響動靜,如江濤海浪般喧嚷沸騰。
他們穿過這些聲響的浪濤,走到東北角一座勾欄處,那裏坐了半場子人,個個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一般盯著中央的台子上,那正有兩個赤膊的大漢在相撲角力。恰好一個大漢將另一個扳倒,場上立時歡聲雷動,也有粗鄙的咒罵聲,聽著甚是刺耳。
紫蘇將自己打扮成了一個小後生的模樣,她心裏想著事,對這種抱在一團絞扭的拚力戲樂更沒有興趣,故而一眼掃過,緊緊跟著身前那人的腳步繞過大半個場子。盡頭處是一座屋舍,門口遮擋著青色的帷幔,那人將帷幔往兩邊一拉,當先踏了進去。
紫蘇跟進去,定睛一看,除了一個燒水的爐子和蹲在上麵的銚子,房裏卻是空空如也,正納悶這還要往哪裏去呢,前麵那人忽然往地上“啪、啪、啪”拍了三響,看似牢實的木地板呼一下朝兩邊錯開,竟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來。
那人朝紫蘇和莊嶠點了個頭,當先進了洞裏。
誰能想到,這般喧鬧的場地竟然藏著一間底下密室!
紫蘇不由得感歎。
洞裏沒有亮燈,那人點燃了隨身帶著的火燭,待得走在最後的莊嶠都已下來了,他將鑲嵌在牆壁上的一個圓柄一推,頭頂地板合攏,連著勾欄裏的聲浪都被隔絕得一絲不聞。
密室裏居然很通透,沒有那股子陰濕的黴味,也不知用什麼法子做到的。
一直走到中段,那人推開一扇鐵門,眼前便霍然一亮。
但見高濯兩腿交疊,懶洋洋地斜靠在一方矮榻上,手裏把玩著他的鐵扇;旁邊站著雲開,兩腳跨立如一尊鐵塔。
而房間中央的小凳上坐著兩人,一人自是那翟景了,抬頭看見紫蘇和莊嶠進來,他本來沒多大神采的眼裏倏地亮出耀眼的光來——驚訝、難以置信。
另一人當是翟景的父親翟大春了,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清瘦、麵相尖刻,眼神帶著些老年的世故和圓滑。他將紫蘇和莊嶠分別睃了兩眼,隨即扭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