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一說，不過僅在北黒酆山一帶流傳，範圍並不廣。其實這很正常，隨著時代變遷，鄉野傳聞這一類事物也會逐漸蒙上不同的色彩。例如《水滸傳》，看起來是明朝的小說，其實南宋時便有宋江的事跡流傳，後來又吸收了元雜劇中一些人物和情節，才最終由施耐庵編撰成稿。另一個例子是古代的四象，即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相比其他三象，玄武的形象似乎有些特殊，玄是黑色，武指的是龜蛇合體，並非單一的動物。但實際上，早期四象中玄武的形象並非是龜蛇合體，而是一隻鹿，後期才逐漸演化為現在的樣子。至於那隻鹿，你知道它去哪了嗎……”
“不知道。你剛才說鹿是玄武？”
“不錯，是早期的玄武。那隻鹿後來變成了麒麟，成為象征中央之土的神獸，獨立於四象之外。至於龜蛇合體是怎麼來的，我想不外乎信仰雜糅的結果，那麼真君和童子身份的替換過程，也容易理解了。”
“這說法倒新鮮，可你還沒說登禋是怎麼回事呢。”
“稍安勿躁，馬上就輪到它了。山民所謂的巫燭娘娘、大戾真君、紙玉童子，這些其實不是名字而是尊稱，或者說是名號，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名字，隻是極少為外人所知。不光他們，連玉皇大帝也有自己的名字。來，我考考兩位道長，玉皇大帝俗家名字叫什麼呢？”
“這個……”景弘和普誌一時語塞。玉皇大帝是土生土長的道教神祇，也是道士們信仰上的領導，可他到底叫什麼……難不成也叫玉皇大帝？
“哈哈，道長過謙了，還是由我來說吧”，華守江笑逐顏開，與景弘和普誌漲得通紅的豬肝臉形成鮮明對比，“玉皇大帝本姓張，全名是張堅、張百忍、張友仁，名字也挺多。他位列三清之下四禦之上，統領萬宇，是天庭的最高領袖。其實本來他屬於六禦之一，與其他五位大帝共同構成上、下、四方的六合布局。後來為了符合道經四輔，即太清、太平、太玄、正一的劃分，將他與青華大帝獨立出來，剩下四位組成四禦。你們瞧，這又是一個文化演變的例子。回過頭來，娘娘真君童子他們的名字到底是什麼呢……兩位道長別慌，這回不問你們。巫燭娘娘本名叫祗，大戾真君叫禳，那位紙玉童子嘛——它叫禋，登禋的禋！”
“喔，原來如此。霧翕村的茅主是紙玉童子，因此儀式名便是茅主的名字。”
“不錯，祇禳禋均是禮字旁，與祭祀相關，可見當初為三位神靈取名字的人還是很有文化水平的。”
“可登禋又是什麼意思呢？”
對於這個問題，華守江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手指鴟宮方向：“瞧那……”
隻見一列四人著黑衣黑裳各舉一杆大旗由遠處走來，旗子底色純白，鑲著黑色走邊，猛一看有點像出殯時長子長孫扛著的引魂幡。四人走到法台旁，聽柳師公的指揮，依次於鴟宮的四個角上站定，將大旗插住。旗幟迎著山風嘩嘩作響，透出一股肅殺之氣。齊恩瞧見旗幟上不知是畫還是繡著一個怪異的圖案，有點像一隻腳站立，雙臂伸開的白猴子。猴子左手臂纏著一條棋斑子，昂著頭，做蓄勢待發狀，右手牽著一隻油彪脖套，油彪全身青色，唯獨眼睛和舌頭卻是猩紅。圖案背景采用淡灰色雲紋，下掛金色流蘇，流蘇上不知係了什麼東西，一動就發出沙沙聲，猶如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音。四麵旗幟上各有一個篆體的字，字如蚯蚓，齊恩一個也不認得。
“鑄鐵旌旗上寫的是繭房登禋四個字，所謂繭房，指的便是旌旗圍成的方形區域，包括法台。那法台絕非等閑之物，它代表的是連通陰間和陽間的通靈場所，是人鬼神往來的中轉站，也是大登禋儺祭上方相氏做法之處，儀式期間凡人絕對不允許上去。有機會的話，建議你們靠近點看看，那法台是由十幾條形同枕木的柏木壘成，木頭表麵坑坑窪窪做過防腐防火防水處理，每一條柏木兩端都打有孔洞，用鐵鎖連為一體。這些柏木條都是由專人從霧翕村運來的，專為大登禋儺祭準備。”
“繭房這名字真難聽。”楚科洋隨口說道，全然沒看見許多道士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不是因為他說的話，而是他的滿頭黃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