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3)(1 / 3)

第二十一章 (3)

我曾經是帶著滿腔怒火與怨恨離開這個婦人,如今重新又回到她身邊,卻隻有一種對她飽受巨大痛苦的憐憫之情,和忘掉並寬恕她給我的一切傷害的強烈渴望,——心中希望彼此和解,握手言歡。那張熟悉的臉還在那兒,仍跟先前一樣殘酷無情,——那種任何東西都不能軟化的眼神還在那兒,還有那輕輕挑起的專橫傲慢的眉毛。多少年來它曾朝我緊緊皺著,露出了威脅和憎恨!如今當我辨認出它那嚴厲的輪廓時,童年時的恐懼和傷心的回憶,又是怎樣重新湧上心頭啊!但我依舊彎下身去吻了她,她眼望著我。“是簡?愛麼?”她問道。“是的,裏德舅媽。你怎麼樣,親愛的舅媽?”我曾經一度發誓永遠不再叫她一聲舅媽,但現在我覺得忘掉和違背這個誓言並不算是個罪過。我緊緊握住她伸出在被子外麵的一隻手,假如她和藹慈詳地握握我的手,當時我一定會感到會心的高興的。但頑固的本性不是那麼容易軟化的,天生的反感也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消除的。裏德太太縮回了手,還微微把臉從我這邊側過去,說了句今晚天有點兒熱。然後她又是那麼冷冰冰地瞧著我,我一下子感到她對我的看法,——她對我的感情,——還是沒變,也永遠不會變。

我從她那石頭般的眼神——那溫情無法打動,眼淚無法溶解的冷漠眼神中看出,她是決心要到死都把我看得很壞的了。因為如果相信我好,那不但不能使她感到一點寬慰的愉快,卻反而隻會產生屈辱的感覺。我隻感到痛苦絕望,接著又感到憤怒,而最後我下定了決心要降服她,——不管她意誌如何頑強、性格如何頑固,我一定要壓倒她。像小時候一樣,我的眼淚已經湧了出來,但我還是硬把它壓了回去。我端過一把椅子放到床頭邊。我坐了下來,向枕邊俯下身去。“你派人叫我來,”我說,“我來了,並打算住下來,看你的病情發展情況。”“哦,當然了!你見到了我的女兒了麼?”“見到了。”“好,你告訴她們是我叫你住下,等我能把心裏積壓著的一些事跟你談談清楚。今晚時間太晚了,我要彙起它們來也很吃力。不過我確實有些事要跟你說一說,——讓我想想看……”目光彷徨不定,說起話來跟以前變了樣,表明她原先強壯的身體已經壞到了何種程度。她煩躁地翻身,拉過床單來裹緊身體,由於我的一隻胳膊肘正好擱在一個被角上,把它壓住了,她立刻惱怒起來。“坐直了!”她說,“別壓緊被子叫我煩心……你是簡?愛麼?”“我是簡?愛。”“我為那個孩子費的神,誰也不會相信。

給我留下那麼大的一個累贅,——她無時無刻不給我招來那麼多煩惱,她那古怪的脾氣,突如其來的大發性子,還有不斷古裏古怪地察看別人的一舉一動!我保證,她有一回跟我說話時就像個瘋子或者魔鬼似的,——沒有哪個孩子曾經像她那樣說過話或者有過像她那樣的神氣。我真高興把她從家裏攆了出去。洛伍德的那些人是怎麼對付她的?那兒發生過傷寒,許多學生死了,可她都沒死,但我卻說死了,——我真希望她死了!”“我一直厭惡她的母親,因為她是我丈夫惟一的妹妹,非常受他喜愛。她降低身份嫁了人,他卻勸說家裏人跟她繼續來往。她死時,他哭得像個傻子似的。我怎麼勸他花錢托出去喂養她的孩子,也不要帶回家,他總不聽,定要把孩子接來。我第一眼就對她厭煩透了,——一個哭哭啼啼、病懨懨,瘦巴巴的臭東西!她隻會整夜在搖籃裏哭個不停,——不像所有其他孩子那樣痛痛快快地大哭,而老是抽抽搭搭、哼哼唧唧。裏德憐惜她,他時常照料她,關心她,就如同是他自己的孩子似的。說實話,比對他自己的孩子小時候還關心些。他還硬要我的孩子們對這個小叫花子好,寶貝兒們受不了,而她們一露出厭惡來他就跟她們大發脾氣。他死前生病期間,還不斷叫人把她抱到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