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1 / 3)

第二十一章 (4)

她回答說當然不會。因為喬治娜沒有一點兒和她能夠合得來,而且從來就沒有過。無論如何她也不願和她作伴來自討苦吃。喬治娜該走她的路,而她,伊麗莎,要走她自己的路。喬治娜在不向我傾訴心事的時候,大都是躺在沙發上消磨時間,抱怨家中太乏味,一再希望她的吉布森姨媽會請她進城去。“隻要能躲開一兩個月,”她說,“等事情全都過去了,那就好得多了!”我並沒有問她“等事情全都過去”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我估計她可能指的是她母親的必然去世和接下來那令人傷心的葬禮。伊麗莎通常並不把妹妹整天什麼事都不幹,隻知道瞎抱怨放在心中,就像根本不存在這麼一個無所事事而懶洋洋的隻知道?嗦的人似的。但是有一天,她收起帳簿,攤開刺繡活以後,卻突然對她說:“喬治娜,你整天活在這世界上瞎混,是世界上最愚蠢、最荒唐的人。你的出生簡直是對生命的糟踐。你一點兒也不能理智地為自己生活,卻反而一味想靠別人的力量來支撐你的軟弱。你的肥胖、空虛、自滿、無用讓人為你所拖累,如果別人不甘心,你還大言不慚地說你遭到了虧待、忽視和不幸。不僅如此,你還認為生活應該是一場戲,一場不斷變化和充滿刺激的戲,否則這世界就是監獄。

你喜歡受人愛慕,被人追求,聽人恭維,你一定要有音樂,要跳舞,否則你就會萎靡不振。難道你就沒有辦法使你不依賴別人,隻靠你自己的意誌和奮鬥嗎?就拿一天來說,你把它分成幾份,每份都安排好工作,把全部時間都安排好,不留下一刻鍾,十分鍾、五分鍾零星兒的空閑時間。依次有條有理,按嚴格規定幹每一件事。你會覺得每一天剛剛開始,沒多久就過完了。這樣你就不會讓別人來幫你打發一段空閑的時間,你也用不著求誰來陪你,和你聊天了。總之,你會像一個自食其力的人那樣生活。聽聽這個忠告,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你提出的忠告。

不管發生了什麼,你就會不需要我或者別的什麼人了。如果不聽,而仍像現在這樣老是幻想、哀歎、懶散,那就去承受你愚蠢行徑的惡果吧,不管它將如何糟糕和難以忍受。我明白地告訴你,好好聽著,因為雖然我不準備再重複我現在說的話,我一定會這樣做的。等母親一死,我再也不會管你的事。從她的棺材抬到蓋茨裏德教堂的墓地那天起,你我就互不幹涉,好像彼此從未見過麵一樣。你不要以為我會容忍你哪怕是最小的一點要求來強加於我,隻因為我們碰巧同父同母。我要告訴你,哪怕整個人類都被消滅幹淨,隻剩我們兩個站在地球上,我也會讓你留在舊世界,而獨自投向新世界。”她閉嘴不說了。

“你沒必要花力氣去發表這樣的長篇大論。”喬治娜回答說,“誰都知道你是活著的人中最自私、最沒有心肝的東西,而且我也知道你對我有刻骨的仇恨,以前我就有過這樣的例子,——你在埃德溫,維爾勳爵上的事情上對我玩的詭計。你嫉妒我的地位比你升得高,得到貴族頭銜,被接納進那些你連臉都不敢露的社會圈子裏,所以你才當了可恥的奸細和告密者,永遠毀了我的前途。”喬治娜掏出她的手絹,在這以後整整一小時裏不斷擤著鼻子。伊麗莎無動於衷,隻是冷冷地坐在那兒一個勁兒地幹著活。當然,寬厚的精神在某些人看來是無足輕重的,可是這裏呈現的兩種性格,卻正是因為缺少了它,一個刻薄得叫人無法忍受,一個又無聊得讓人惡心。感情沒有理智固然乏味,但若理智中不摻入一點兒感情,卻也實在苦澀、粗糲得叫人難以下咽。一個風雨交加的下午,喬治娜在沙發上看小說看得睡著了。

伊麗莎已出門上新教堂去參加一次聖誕節禮拜,——因為在宗教的事情上她是個嚴格拘泥形式的人,任何天氣都不能阻止她去按時履行她心目中的虔誠義務,不管天氣好壞,她每個禮拜天都要上三次教堂,平常日子也是一有祈禱就去。我想要上樓去看看那快要死的女人怎麼樣了,她躺在那兒孤單單幾乎沒人理睬,連傭人們都隻想起來才去看一下。請來的護士因為沒有人管,愛什麼時候溜出房間就什麼時候出去。蓓茜是忠實的,但她要照管自己的家,隻能偶爾到宅子裏來。正如我所料,我果然發現病房裏沒有人在看著她。護士早已沒有影子,病人躺在那兒昏睡,一動不動。她死灰色的臉深陷在枕頭裏,爐子上的火都快熄滅了。我加了點煤,整理了一下被褥,朝著如今已不能睜眼瞧我的她注視了一會兒,就走開去來到了窗前。雨狠狠地敲著窗玻璃,風狂暴地刮著。“一個人躺在那兒,”我想,“她很快就要不受這人間的風雨搏擊之苦了。那眼前正在苦苦掙脫心靈的血肉之軀,一旦得到了最後的解脫,它又會飛向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