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晉從小被養在法國,是保姆瑪利亞帶大他的,他管她叫瑪利亞媽媽。大學畢業後裴晉回國接手裴家的生意,瑪利亞媽媽依然住在裴家法國的宅子裏,每年1月瑪利亞媽媽過生日,他總要回去為她慶祝。夏甌跟了裴晉六年,知道他有這個習慣,可今年裴晉的身體又更差,於是竭力勸他:“巴黎這時節太冷,您應該更保重身體,或者至少讓我跟您去。”
裴晉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死……至少不會在小寧成年前死。”
聽著這話,夏甌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生出些惆悵。六年前夏甌還隻是個醫科研究生。跟著導師第一次來裴家大宅。那時候裴晉的情況已經很糟,糟到誰都說他熬不過那個冬天,那段時間,真是血雨腥風。外麵都傳裴家唯一的繼承人也要沒了,多少人在看笑話,說裴老爺子精心養出的繼承人竟然是個短命鬼。
可裴晉還是熬過去了。
後來,有了裴寧,他仿佛也算有了根。有根的樹才能活,他就這麼活了下來,一晃就是好幾年光景。
這幾年裴晉的身體一直反複,雖然最後總是撐過來了,但身體狀況已經大不如前,因此才把生意上的許多外務都交給了夏江。
畢竟隻是血肉之軀的尋常人,逃不過生老病死。
想起裴寧,夏甌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他跟在裴晉身邊六年從沒有瞞過他一件事,但這件事,他看著裴晉的背影,最終還是沒說。
那晚夏江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一進門就踢掉高跟鞋連聲嚷著肚子餓。家裏下人都已經睡下,夏甌自己動手給她下了一碗雞蛋麵,細細的龍須麵上鋪著黃白分明的太陽蛋,撒上綠色的蔥花。
“哥,你真是賢惠。以後誰要是嫁了你,一定特別幸福。”夏江稀哩呼嚕地吃著麵,跟哥哥開玩笑。
夏甌給自己衝了一杯茶,默默坐在夏江對麵看她吃麵。他看夏江臉上畫著清雅的妝,及肩的短發在腦後攏成一束,一絲不苟。夏甌想起那年他剛見到16歲的夏江,她染著粉紅色的頭發,臉上色彩斑斕,背心短褲,肚子還露在外麵一截,腰上紋了一片紋身,與現在的她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樣子。
父親總跟他說,是自己虧欠了夏江,要他無論如何都要照顧好妹妹。即使是現在,夏江看起來似乎已經強大到不需要他的照顧,但夏甌總還是為她擔心。
最後夏甌還是忍不住問:“阮家那邊,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夏江吃著麵聽見這話眼皮都沒抬一下:“阮家打算在那一塊開發一個綜合商業廣場,我覺得可行。反正做生意的事,有錢就賺。”
簡單一句話,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可夏甌雖然隻是長年守在裴先生身邊的私人看護,也知道阮家在打什麼主意。
阮家幾代單傳,到這一輩卻隻有一個女兒,偏偏也沒養出不讓須眉的巾幗,那個阮雲隻是個尋尋常常的大小姐,所以就把希望都托在找一門好親家上,於是就相中了裴先生,現在是想著法兒的想和裴氏合作,拉近兩家的關係。
這事兒夏甌知道,夏江當然也知道。可她偏偏裝作好似不知,還應了約去看地,這不象她的性子。
夏甌看著夏江,慢慢地喝著茶。小時候,別人總是說,這兩兄妹雖然年紀差了好幾歲,可長得卻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後來父母離異,夏江跟了母親,夏甌跟了父親。
父親是工程師,經濟條件好,夏甌得以平順地過日子,初中高中大學研究生,一路讀上去。母親很快改了嫁,卻遇人不淑,敗光了她的積蓄,對她和夏江也不好。沒幾年母親就生病去世了,夏江在繼父的眼皮底下日子更難過,就跑去跟外麵的人混在一起,等到夏甌父子了解情況找到她的時候,已經混成了小太妹。
不同的人生經曆,在他們的臉上各自刻下不同都印記,如今兩人長得已經不大像了。
“江江,”夏甌垂下眼睛,看著手中杯子裏淺淺的一盞茶,“有句話叫知足常樂。有些事,不該去強求。”
夏江吃著麵,聽見這話,放下筷子來。她慢慢地嚼著,直到把嘴裏的麵都吞下去,才抬起頭直勾勾看定夏甌。“憑什麼,憑什麼她可以,我就不行?”
夏甌被那眼神看得心裏發涼,他雖然是男人,卻隻是個埋在醫學藥理裏守在裴先生身邊的私人看護,比不得夏江這幾年在外打拚曆練出來的狠勁兒。但要說的他還是得說,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在不歸路上走下去。
“既然提到她,你知道當年裴先生幾乎要……到最後還是這樣,你又何苦一頭栽進去?何況……”夏甌看看周圍,壓低聲音:“那件事裴先生恐怕早就知道,隻是暫時按下不提。你不要再引火上身!”
夏江哪裏聽得進哥哥的話:“哥,我不服氣。他愛她什麼?不就愛她青春年少愛她張揚任性,從前我年少我也張揚,哪點比她差?要說先來後到,是我先遇見的他,我先愛上的他,憑什麼就輪到她!那件事我不怕他知道,可這都好幾年了,他不是一個字都沒提過?哥,現在裴家離不開我!”
夏甌慌了,他沒料到夏江就真敢把這些話往外說,嚇得跳起來直往二樓看,一邊拚命給夏江使眼色叫她住嘴。可夏江的話說開了,就像竹筒倒豆一般往外灑。
“這麼些年我就守在他身邊,可他什麼時候真拿心瞧了我一眼?有的時候,我真恨……”她說到這裏,聲音卻不自然地低了,眼睛泛著紅。“或許說,在男人眼裏,得不到的才是朱砂痣明月光,我愛他,我就是蚊子血飯粘子?”
夏甌的心裏有些難過,自打夏江16歲回來,這麼多年他都沒見她流過一滴淚。如果今天換成是其他任何一個男人,他都會全力支持夏江去爭取,可這是裴先生。
這世上有的人有的事,不是想要就能要。
“江江,這世上的事大多都這樣。你想要的並不是你就能要。再說,裴先生的身體……你未必會幸福。”
夏江神情已經平靜下來,重新拿起筷子挑起碗裏的麵條:“爭到了再說,幸福是以後的事。”
-0-
魏雪從前就夢想去巴黎,因為巴黎有時裝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