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想,男女之間的事是最講不清的。頭天晚上誤入四星的屋,被擱到床上時,她除了怕、反感,還有什麼?還有種期待?不然為什麼當他什麼也沒對她做時,她感覺到了那點失望?假如那晚他真做了,她也會吵著鬧著嫁給他嗎?她不會。嫁給這個半人半鬼的東西?她不會。對他,她除了好奇還有點兒憐憫;一個造夠孽的人在自食其果時的淒楚不同於任何人的任何一種淒楚,它是他整個的無人性中的最後一點人性,所以顯得尤其濃烈和動人。鎮子的街上不時會走過赴刑場的死囚,他們的麵無人色,他們的一步一跌,使她難過得幾乎落淚,她怎樣也講不出"活報應、現世現報"之類的話。她也懷疑這樣說的人是否都由衷。有時她認為人這樣說是說服自己:別去可憐他,他做得受得;他活該的。許多東西都有正直與不正直之分,包括憐憫;許多東西也分主次,包括善良。因而人得說服自己去泯滅天性中不正直的憐憫和次要的善良。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霜降有時卻做不到那個"泯滅"。她常恨自己:當人們縛住一隻黃鼠狼,亂杖齊下,她認為它比它咬死的一群雞更值得憐憫。除了孩兒媽,這院裏誰不說四星是條徹頭徹尾的惡棍?連他自己都不否認。也許正是他對自己是條惡棍這點深切真誠的認識,才使他從不逾越他的牢獄,把自己和那些無眠的長夜關在裏麵。霜降的不正直的憐憫與次要的善良大約也萌發於那夜裏,他列數自己劣跡時;他當時的坦然像在說:有什麼可避諱呢?反正是沒藥可救了。像那些得知自己身患絕症的人一樣,四星了解自己操行上的絕症,一點痊愈的希望都不抱。霜降沒逃,不過沒膽量像頭一晚跟他講話那樣無忌憚了。這院子才待一個多星期,霜降世故許多。裝傻、以傻賣傻可以,真傻就完蛋。她在四星指定的地方坐下。
"近點,讓我摟摟。"四星手伸過來,霜降肩一讓,"我又不是像淮海那樣瞎摟,我摟我喜歡的妞兒還不行?"
"你動我就喊!"
"喊吧。"他手已勾住她頸子。
"我咬你啦?"霜降扯他的手。
"我太喜歡咬人的娘們了。咬吧,小甲魚。"四星沒皮沒臉地笑:"往肉上咬不往心上咬就行。這黑衣裳哪來的?是那個叫六嫂的壞女人給你的?"
"我自己買的!"霜降真有些急了。她見客廳燈滅了,大江走出來,拿口哨將一支流行的纏綿歌吹得像進行曲。他或許會到花壇這邊遛遛彎。"有人看見你,會把你五花大綁綁回去才好!"
"那你記住,我是為你越獄的,為你挨綁挨槍子兒!"他笑著,翹一個嘴角,像惡心著一切,包括他自己。"我這輩子沒想過誰。有那麼幾秒鍾,我突然想到過你。"
霜降瞪著他,吃不準被這個半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