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1 / 3)

殼子想是不是件好事。她不再用力掙,沒人會看見他們了:大江的口哨已一路響到了後院。她甚至感到一種舒服,有人對你這樣說,不管真假,總是舒服的。

"今天夜裏你陪我睡。"四星說。

霜降·叁(8)

"你說什麼?"她不再舒服了。

"沒說什麼就說你陪我睡覺。"

霜降甩掉他,正正衣領:"你怎麼……?"

"這麼壞。"四星替她說,"我不早告訴你了嗎?不過想你陪我睡覺,這壞在哪兒啦?我喜歡你,這也算壞?"他眉毛聳到額上,似乎無辜極了。"跟不喜歡的女人睡覺,那才叫壞。"

霜降站起身。跟這個人有什麼好理論的。"你搞錯了吧?我是個到城裏來掙輕閑飯吃的鄉下姑娘,除了一身力氣,沒別的好處。你別給我這身城裏打扮糊弄了。多土的瓤子還是多土的瓤子。沒錢掙,誰喜歡我我也不在這裏待。今天你喜歡我,明天有人不喜歡我了,我就得走路!……"霜降說著,自己真的出來一股悲忿。

四星也站起,兩手抱著膀子用一個純粹二流子的步子朝她跟前晃。臉還是笑,笑仿佛在說:看你狠,看你伶牙俐齒。伸懶腰一樣,他張開臂抱住了她。她動彈,他就以下巴抵住她額,什麼話也沒了。

霜降感覺這抱在深起來,成了種湮沒。就算他的話沒一句真,它卻很真很真,他還不像自己表達的那樣瀟灑地痞,或痞得瀟灑。遠沒有活得煩透厭透,他隻是羞於怯於表達他對生活的乞求——這抱便是那乞求。

霜降想,你就抱吧。他們分手時很安靜,卻突然看見孩兒媽在很近的地方站著。

霜降·肆(1)

早晨霜降在後院門外的小山坡上撿綠豆。小保姆們每人分了一口袋生蟲的綠豆去撿,再撿得仔細,每天晚餐的綠豆湯裏仍有不少胖胖的白蟲浮著。程司令最恨人亂扔東西,所以大家隻有辛苦賣力地撿豆子,眼開眼閉地喝豆湯。抱怨說豆湯裏有蟲,他問:毒人啊?他說紅軍過草地那時,能找到蟲吃就是打牙祭了,什麼蟲他沒吃過?蝗蟲、土蟬、大螞蟻。飯桌上的人趕快喝湯喝出響,以免聽見他的無竭無盡的紅軍故事。

一會兒聽見遝遝遝的腳步,大江出現了。不管夜裏睡得怎樣晚,早晨他從不間斷長跑。"嘿,你怎麼在這兒?!"他腳步不停也不減速地問道。"你住我們家?"

"你什麼都管?"霜降說。不像頭回見麵,她靦腆得嘴都開不了。拿著那麼大的勁兒,就是為那點非分之想。現在程大江的故事聽多了;他是誰,她是誰,霜降已無數次清清楚楚地告訴過自己。沒了非分之想,一身勁兒也瀉下來。

"我們家的地盤兒啊,我不管?"他已跑到彎道處,拚命扭過頭朝她喊。他那麼多的頭發,那麼多的肌肉,那麼多的健康與活力,跟他比,四星根本不算是條命。

"你們家的?"霜降也喊:"看看這是牆裏還是牆外!你們家想多大就多大,跑馬圈地呀?……"

大江想駁她,來不及了,轉彎把自己轉不見了。兩三分鍾,再次跑出來,腳步均勻得像機械。"不簡單不簡單,還知道跑馬圈地!……"他笑道:"告訴你,不管牆裏牆外都是我們家——我爹是這裏的司令,不是我們家是誰家?怎麼樣,沒脾氣了吧?"

完全辨不出他在謳歌還是在謾罵。霜降把撿好的豆子盛進一隻塑料袋,站起身。這時整個軍營被無數遝遝遝的腳步跺著,到處在"一二三——四!"果真是這樣嗎?隻要這小院裏的老爺子手指動動,一整軍營的遝遝遝的腳步就會踏向這兒或那兒。別說槍炮遝遝遝也跺得平這兒或那兒。霜降從未進過軍營,這時她忽然納悶自己怎麼會在軍營裏;在這個由人組合的一架巨大機器裏。一時她想不出,這架機器每天遝遝遝地運轉是為了什麼,和她曾經的生活、她的鄉村鄉親有什麼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