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張煌言與眾人商議,欲盡數落發為僧,前往普陀山,靜待時變,再起複明。荒島之上,張煌言作《滿江紅·懷嶽忠武》一詞,表達複國報仇之念:
屈指興亡,恨南北黃圖消歇。便幾個孤忠大義,冰清玉烈。趙信城邊羌笛雨,李陵台上胡笳月。慘模糊吹出玉關情,聲淒切。
漢宮露,染園雪。雙龍逝,一鴻滅。剩逋臣怒擊,唾壺皆缺。豪傑氣吞白鳳髓,高懷眥飲黃羊血。試排雲待把捧日心,訴金闕。
不料,張煌言部下一名小校叛變,逃至清朝浙江總督趙廷臣處告密,引來大批清軍搜山。猝不及防,張煌言被清軍生擒。
被押送至寧波,清朝總督趙廷臣曾到海上與張煌言談判過,見到他非常禮敬,設宴舉酒,問候道:“張老爺別來無恙。”
張煌言不入席,凜然曰:“我父死不能葬,國亡不能救,死有餘罪,今日之事,速死而已,何必多言!”
與張煌言一同被俘的羅倫見狀高聲說:“張公一死而已,何必與如此豬狗之輩絮語!”
清朝的趙總督識趣,以重兵護大轎,把張煌言禮送至省城杭州。臨別故鄉時,鄉親成千上萬泣別送行,張煌言作《甲辰八月辭故裏》詩:
義幟縱橫二十年,豈知閏位在於闐。桐江空懸嚴光釣,震澤難回範蠡船。
生比鴻毛猶負國,死留碧血欲支天。忠貞自是孤臣事,敢望千秋春史傳。
船行途中,夜半時分,張煌言忽聽有人低聲吟唱《蘇武牧羊曲》,大英雄立刻起身和歌,慷慨激昂。仔細一看,唱曲人乃看守士兵之一的史丙。
張煌言知道對方“勸死”的心意,說:“你真是有心人!你放心,我作為大明兵部尚書,絕對會為國盡忠,含笑而死,不會給大明朝丟臉!”
入杭州後,張煌言賦《入武林詩》,更加堅定了以死報國之心:
國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頭有我師。日月雙懸於氏墓,乾坤半壁嶽家祠。
慚將赤手分三席,擬為丹心借一枝。他日素車東浙路,怒濤豈必屬鴟夷。
從字裏行間可以看出,嶽飛、於謙兩位前輩先烈,是張煌言的精神榜樣。
清朝的浙江巡撫張傑親自迎接,待以貴客之禮。張煌言不卑不亢,與清朝督撫官員分庭抗禮,岸然高坐,寒暄閑話。張傑等人皆知,張煌言心堅為明,不可勸轉,所以,相見許久,皆閑談海中之事,閉口不敢提招降的問題。
言談之間,還有不少降清的從前張煌言的部將來拜,均涕泣行禮。
對這些人,張煌言略微頷首示意。
敘談許久,清朝巡撫張傑終於開勸:“張老爺,您如果肯降大清,富貴功名,即可立致!”
張煌言臉色一變,起身斥責:“這等事豈可與我講,我唯求速死而已!”言畢離席。清官清將,皆離席恭送,沉默久之。
張傑下令,將張煌言與被俘諸人軟禁於豪宅之中。
這些清朝的文官武將並不堅勸張煌言降清,是因為他們深知這位張先生的堅定信念。早在先前的往來書信中,張煌言已經明白無誤地表示了對明朝的忠誠:
執事(指清朝總督趙廷臣等人)為新朝佐命,仆(張煌言自指)為明室孤臣,時地不同,誌趣亦異。功名富貴既付之浮雲,成敗利鈍亦聽天之命。寧為文文山(文天祥),決不為許仲平(南宋末降元的許衡);若為劉處士(南宋末降元的劉秉忠),何不為陸丞相(陸秀夫)乎!
遭受軟禁期間,張煌言欲絕食,其參軍羅倫勸道:“大丈夫死忠,任其處置,死得分明即可。張公您該吃吃,該喝喝。”
羅倫本是鎮江書生,南京之役時,開始追隨張煌言。鄭成功敗走之際,他曾駕一葉小舟追趕海舟,登船苦勸:“您兵勢尚強,奈何因小小挫敗即撤退。清兵勝後必驕怠,如果您現在回帆反擊,定破南京。”喪膽落魄之餘,鄭成功不聽,令人把羅倫趕走。羅倫當時在船上頓足號慟,士眾感動。有這樣的忠貞之士陪伴,張煌言肯定心中更感安定。
被俘期間,張煌言終日方巾葛衣,南麵而坐,以示不忘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