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丹心照汗青(2 / 3)

孛羅見硬的不行,就想在交談中以氣勢壓倒文天祥。他哈哈一笑,自忖儒學、曆史功底不薄,便語帶譏諷地問:“汝謂有興有廢,且問盤古帝王至今日,幾帝幾王?一一為我言之。”

文天祥輕蔑一笑,不屑回答這種小兒科問題。“一部十七史,從何處說起?吾今日非應博學宏詞、神童科,何暇泛論。”

孛羅:“汝不肯說興廢事,且道自古以來,有以宗廟、土地與人而複逃者乎?”

文天祥正色答道:“奉國與人,是賣國之臣也。賣國者有所利而為之,必不去。去之者必不賣國。吾先前辭宰相不拜,奉使軍前(指入伯顏元營議和),不久即被拘執。後有賊臣獻國,國亡,吾當死,所以不即死者,以度宗皇帝二子在浙東及老母在廣之故耳。”

孛羅聽文天祥說到二王,覺得終於抓到了話柄,忙問:“棄德祐嗣君(投降的宋恭帝)而立二王,此舉是忠臣所為嗎?”

文天祥義正詞嚴:“當此之時,社稷為重,君為輕。吾別立新君,乃出於宗廟、社稷之大計。昔日晉朝,從懷、湣二帝(被匈奴俘掠的二帝)北去者非忠臣,從元帝(逃亡江南建立東晉的司馬睿)者為忠臣。而我大宋,從徽、欽二帝北去者非忠臣,從高宗皇帝者為忠臣。”

此語,有理有節,一時間孛羅語塞。

低頭思慮半天,孛羅忽然開言指斥:“晉元帝、宋高宗皆有所受命(二帝都有被掠走皇帝的口詔或筆詔令其繼位),二王繼位非正,無所受命,所以可稱是篡位之舉。”

文天祥:“景炎(指趙昰)皇帝乃度宗長子,德祐(宋恭帝)親兄,不可謂不正。且登基於德祐去位(指其降元)之後,不可謂篡位。陳丞相(陳宜中)當時以太皇太後之命奉二王出宮,不可謂無所受命。”

孛羅等人一時無辭,隻能支支吾吾,指斥文天祥立二王是非法之舉。

當時的情形很是可笑,元丞相孛羅率一幫蒙、漢及諸族元臣,你一言,我一語,又是蒙語又是漢話,指斥駁責半天,繞來繞去也找不出說服文天祥的理由,隻能在二王“無所受命”這一問題上強辯。

文天祥心平氣和,正氣在胸,自然出口成章:“天與之,人歸之,雖無傳位授統之命,眾臣推擁戴立,有何不可!”

孛羅見文天祥依舊口硬,大怒而起,斥道:“爾立二王,竟成何功?”

文天祥聞言,悲愴淚湧,說:“立君以存社稷,存一日則盡一日臣子之責,何言成功!”

孛羅得意:“既知其不可,又何必為之?”

文天祥淚下沾襟:“譬如父母有疾,雖不可療治,但無不下藥醫治之理。吾已盡心盡力,國亡,乃天命也。今日我文天祥至此,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一席話,噎得元丞相孛羅直翻白眼倒咽氣,直欲殺之。可是,殺文天祥這麼高級別的人物,孛羅還真沒這種權限。

忽必烈及其大臣皆不主張殺文天祥。特別是張弘範,人病得馬上要蹬腿兒,還不忘上表要求忽必烈不要殺文天祥。此位蒙古鷹犬,在成全文天祥千秋萬世英名方麵,不乏讓人嘉許稱道之處。

孛羅本來想爭個大臉挫文天祥的銳氣,結果悻悻而歸。殺之不能,隻得把文天祥關進條件更加惡劣的牢獄之中。

其間,宋朝數位宰執級降臣,包括同為狀元宰相的留夢炎,皆入獄中勸降。文天祥或譏,或諷,或罵,這些小人無不灰溜溜地羞慚而去。

萬般無奈之下,忽必烈甚至派被俘的宋恭帝親自勸降。

見小皇帝來,文天祥聳然動容,起身行禮,口中連稱“聖駕請回,聖駕請回”,使得年少的宋恭帝根本沒有勸降的機會。

兩年多時間,文天祥被囚於鬥室,心誌不移,並寫《正氣歌並序》,表露了這位“三千年不兩見”的耿耿忠臣的拳拳報國忠心:

餘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汙下而幽暗。當此夏日,諸氣萃然﹕雨潦四集,浮動床幾,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朝,蒸漚曆瀾,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簷陰薪爨,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陳陳逼人,時則為米氣;駢肩雜遝,腥臊汗垢,時則為人氣;或圊溷、或毀屍、或腐鼠,惡氣雜出,時則為穢氣。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厲。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於茲二年矣,幸而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爾。然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正氣歌一首。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三綱實係命,道義為之根。嗟予遘陽九,隸也實不力。楚囚纓其冠,傳車送窮北。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陰房闐鬼火,春院(裏必外門)天黑。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嗟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