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丹心照汗青(3 / 3)

在詩中,他列舉了中國古代諸多忠直臣子:春秋齊國不畏死亡直書權臣弑君的太史兄弟;春秋晉國不畏權貴直書曆史的董狐;秦末在博浪沙行刺暴君秦始皇的張良;西漢出使匈奴被扣多年始終不背國的蘇武;三國時大義凜然的巴郡太守嚴顏;西晉時以身蔽帝的侍中嵇紹;唐朝“安史之亂”抗擊逆賊於睢陽的守將張巡;唐朝寧死不屈臨死大罵胡賊的常山太守顏杳卿,等等。接著,筆鋒一轉,他又列舉懷有高潔心誌的古人數名:東漢末年避亂遼東不肯同流合汙出仕的管寧;誓討篡國賊的諸葛亮;西晉擊楫中流、一心收複國土的祖逖;不肯與朱粲同流合汙的唐臣段秀實——所有這些仁人誌士的品德、誌氣,如同支撐天地的道德巨柱,是人生天地之間的根本所在。

所以,雖然是階下囚,雖然是失敗者,雖然是亡國臣,文天祥一腔精忠之氣,千年萬世,仍不斷鞭策後人,使我們在這一代完人的悲歌慷慨之中,感受到我們偉大民族悲壯、雄烈的人格力量。

在《正氣歌》的序中,我們可以想見那間囚室冬凍夏蒸、穢氣逼人的酷劣環境,而這位先前過慣了奢華生活的美男子能如此安之怡然。這讓筆者想起另外一個人,明末的大叛臣洪承疇。他剛剛被清兵生俘時,也曾想學文天祥,為國死節。可是,窺視他的滿人從他在牢房中撣掃衣上塵、坐立不安的舉動中,認定他不能守其初衷。果然,勸降之下,生性有“潔癖”的洪大人最終沒能做成“忠臣”。其實,有無潔癖並不重要,最關鍵的是心裏是否有“潔癖”,是否存有那股衝天而上的“正氣”。

同樣是朝廷重臣,同樣是讀書人出身,同樣有過奢華放縱的青年時代,“平日慷慨成仁易,事到臨頭一死難”,生死之際,人格高下立見分曉。

文天祥與洪承疇,隻是一念之差!

由於急需治國人才,忽必烈遍訪大臣,多數漢人降臣仍推薦文天祥。其實,這種心理也很微妙,似乎文天祥也降了,這些降臣心理上能感覺好過些。中國文人,隻要腦袋留在脖子上,就不能不思考“身後事”的問題。

於是,忽必烈派先前以福州獻降的王積翁去牢獄,勸告文天祥到新朝為官。

文天祥表示:“國亡之後,我隻欠一死。倘若新朝存寬容之心,使我能以道士身份返歸家鄉,我當可以考慮。如此,他日也可以方外之人的身份得備顧問。如果我現在做元朝的官,平生德業,皆一絲無存,新朝又怎能容下我這種反複之人!”

文天祥此時,其實是動了以道士身份回鄉重新組織抗元大業的念頭。但在形式上,他堅持原則,決意不搞假降真叛那一套。

王積翁倒相信了文天祥一席話,朝會上,他聯合十名宋朝降官上奏,請忽必烈允許釋放文天祥歸鄉,並允許他為道士。

留夢炎智商很高,十分忌諱文天祥被釋。他聞奏連忙出班,奏稱:“文天祥得釋,必定在江南搞恢複宋國的大事,到時,置吾十人於何地!”

忽必烈深覺有理,便暫時壓下釋放文天祥的事情。隔了一段時間,忽必烈覺得文天祥始終不屈,敬佩他的人品,便又想釋放他,想以此成就元朝不殺忠臣的“美名”。

朝議時,曾在江西與文天祥打過仗的宰臣麥術丁堅執不可,認為放文天祥就等於放虎歸山。

1282年年底,有閩僧上言忽必烈,說是“土星擾帝座”。元朝諸帝皆是大迷信之人,正驚疑間,又有人報稱大都以南的中山一帶有人造反,自稱是宋朝皇帝,擁眾千人,聲稱要進攻大都來劫“文丞相”。

此前不久,為忽必烈斂財的權臣阿合馬剛剛被漢人王著等人所殺,元廷內部諸派鬥爭激烈。在此情況下,為防止宋朝死灰複燃,忽必烈下令把被俘的宋恭帝及宗室人員皆遷於更北的上都。

然後,他招文天祥入宮,親自做最後的勸降。

望著殿下麵容清臒、一身襤褸囚服的文天祥,殺人不眨眼的忽必烈心中頓生敬意,他以罕有的溫和語氣,勸文天祥說:“汝以事宋之心事我,當以汝為宰相。”

“我文天祥為宋朝宰相,安能事二姓!願賜我一死,足矣!”文天祥朗言。

忽必烈歎息,仍舊不忍心下令殺文天祥,令衛士押之回獄。

朝廷之上的蒙、漢各族官員皆紛紛上奏,勸說忽必烈把文天祥殺掉,以絕後患。

思慮再三,忽必烈終於同意。

1283年1月9日,文天祥被押至大都柴市刑場,從容就義。臨刑前,由於多年被囚禁於鬥室,文天祥已經喪失方向感。於是,他問觀刑之人南方故國方向何在。

得到指示後,文天祥南向再拜,禮畢,索筆為詩一首:

昔年單舸走淮揚,萬死逃生輔宋皇。

天地不容興社稷,邦家無主失忠良。

神歸嵩嶽風雲變,氣入煙嵐草木荒。

南望九原何處是,關河黯淡路茫茫。

寫畢,他對執刀的劊子手說:“吾事畢矣。”

微笑間,大英雄伏首受刑。時年47歲。

大都觀刑百姓上萬,皆感動流淚。

死後,劊子手發現文天祥衣帶裏留有一封絕命書:

死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文天祥,以他鮮血淋漓的頭顱,為大宋王朝畫上了一個驚歎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