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已經厭倦了這一切,無論是我,還是夕顏,都是在永生之中無聊度日,無法解脫的惡靈——石川沙羅這樣回答,她說,你的同伴幫夕顏解脫了,夕顏已經在業火中解脫,業火蕩滌了她所有的罪愆和痛苦,可是我還在痛苦中煎熬。
你沒有必要幫我。蘇箬說著,地平線上的紅光逼近,蘇箬看清楚了,那確實是火焰,模樣卻有些古怪,像是冷凝的紅蓮。她看清楚石川沙羅棕色的瞳孔,那瞳孔中映出了自己的模樣,被火光照亮的臉龐,蒼白而尖銳。
我不想再選擇去幫什麼值得的人,我既然下定決心要解脫,就不會計較回報,太累了,我也不願意再去等了。石川沙羅低下頭,她的唇角浮現出一點微笑,那樣的神情竟與姬遙莘有幾分神似。
她們不再說話。
蘇箬眼前出現陌生而熟悉的情景。破舊的火車站,冬天漫天飛雪之中孤寂的路燈,厚厚的積雪幹淨平整,像是川端康成筆下的雪國,一個少女站在村頭道路的彼端,向路的盡頭張望。那是夕顏,她在一點點長大,也在一點點地凋零。起初她站在那裏,後來她扶著籬笆才能勉強站立,再後來她拄著拐杖,最後她坐著輪椅……熊熊大火在村莊中燃燒起來,已近癲狂的夕顏披頭散發癱坐在地上,淺色的和服上全是大片的血跡……
石川沙羅望著蘇箬的眼睛。
我就能和夕顏永遠在一起,不必再困在那個令人感覺壓抑的房子裏,那麼,再見了。石川沙羅對她說。
夕顏彈奏起手中的三味線,她們身後,無數渾身帶血的亡靈低低地唱起歌,櫻花花瓣像是火星般飄落,升騰,散飛無蹤。
さくら,さくら……
地平線的火光已經逼近。多虧了這陣火光,現在蘇箬已經能比較清楚地看到路麵上的情況了。石川沙羅還站在她麵前,但是身影已經開始搖曳模糊,就像與她隔著一層水簾——而石川沙羅身後的夕顏已經消失不見了。蘇箬看到一條路麵積水的小巷,一側是拆遷後的廢墟,幾盞路燈,隻有一盞還亮著,燈光也是昏黃而有氣無力的。
她來不及多想,石川沙羅的身影已經開始向後慢慢退去,她說:“我該走了,你去塵世受你的煎熬吧,現在,你轉過身,往前走就行了……”
身著粉色和服卻冰冷凜冽的身影越退越遠,在黑暗的彼端消失,那個地方沒有冥河,沒有那座造型古老的橋,沒有橋兩邊立著的女孩。天地寂靜,寒風刺骨,蘇箬蹲下身,石川沙羅的那把刀落在地上,蘇箬伸手將它撿起來。
這把刀曾經被姬遙莘奪走,後來又丟失在娜娜的家鄉。為什麼現在會在這裏?蘇箬已經不想猜測了因為沒有意義。
她轉過身,大步朝前走去。
蘇箬走了幾分鍾後就發現在前方的殘垣斷壁中,有個人正平躺在那裏,她心裏一緊,小跑過去,發現那人是席少清,已經斷氣多時,麵容卻甚是平靜。蘇箬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席少清死了,局破了……那麼姬遙莘呢?
蘇箬的心情十分沉重,既擔心姬遙莘的安危,又充滿了對席少清的愧疚,她抱緊了懷中的刀,努力克製自己不要去想太過可怕的事情。她邁步走過席少清的屍體,前方有火光,她知道那是業火的光,生死陣已經離她越來越近。
與此同時,蘇箬忽然感覺到後背一陣劇痛。那種痛感可比鋒利的冰錐從她後心刺入,在五髒六腑中翻攪,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怎麼回事?有人在她背後捅刀子嗎?
蘇箬蹲下|身,大口喘著氣。渾濁又冷的空氣充滿她的胸臆,過了好一會兒,蘇箬才覺得能稍微好一點,她蹙著眉,勉強用武|士|刀支撐著搖搖晃晃站起來。道路在腳下延伸,永遠都看不到盡頭。
她知道,是吳德在她背後留下那個青黑色的手印在疼,疼痛滲入皮膚和肌肉,順著血管流到四肢百骸。是毒發了?她要倒在這裏嗎?在好不容易從幻境中重新走出來,她又要倒下,倒在離姬遙莘近在咫尺的地方?
蘇箬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往前走。這回沒走多久,她就發現地上的殘磚斷瓦之間,業火正在燃燒。她踩過廢墟上間或燃燒而起的業火火苗,遠遠看到了生死陣,頭頂的雲層以這四人為風眼旋轉扭曲,她看到了在業火中四個人模糊的身影。盡管背後還在劇痛,蘇箬依然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