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胳膊在發抖,幾乎要舉不起這把十斤左右的刀。她的心髒疼得厲害,像是被人生生從胸腔裏麵挖出去,隻餘下血肉模糊的傷口。小腿泡在冰冷的河水裏,水麵還有上漲的趨勢,業火順著河波蔓延著燃燒,那樣的景象看起來十分詭異。蘇箬仰頭望向天空,東方有些發白。不知道是什麼時間,天快亮了。
姬遙莘終於也有了動作。她站在河水當中,身體周遭的水流開始快速打轉,形成了一個漩渦,蘇箬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她看到從姬遙莘的身體中,一點點析出紅色,似乎是以前姬遙莘受傷時總會去洗手,紅色的血就被水流帶走。
一點紅色漂到了蘇箬的麵前,她伸手一撈,是一朵鮮紅的曼珠沙華,花瓣浸了水,無精打采站在她的手掌上。
默言的身影出現在不遠的地方。她被亡魂所逼退,無法破陣,姬遙莘身體周遭的水流又過分湍急,將護佑在默言身旁黑色的惡鬼隔開。默言的臉在不斷扭曲,一會兒是李菲菲的模樣,一會兒又是蘇笠的模樣,這是因為她所吞噬了這些人的魂魄。
蘇箬閉上眼睛,不願意再看。她時而覺得自己是□□控的傀儡,時而又覺得自己已經可以熟稔揮舞刀刃。她聽見有人在哭……是誰在哭呢?是娜娜帶來的亡靈,還是吳德的水鬼?抑或是姬遙莘在為她流淚嗎?蘇箬又掙開了眼睛,她看到了默言。
默言靜靜地站在水麵上,麵對著她,兩人的距離很近。她臉上的濃妝已經盡數被水衝掉了,頭發貼在臉側,臉色蒼白。當她不再塗大紅唇的時候,嘴唇總是抿在一起,仿佛有什麼話要說,最終那些話還是都爛在了永無止境的逝去當中。
“我母親一直讓我們在臉上塗煤灰,她說那樣就不會被厲鬼纏上。可是我們自己都是厲鬼了。”默言對蘇箬說。
蘇箬點點頭,她擺出打網球雙手揮拍的姿勢,刀刃在肩膀上方閃出寒光。
蘇箬說:“我贏了。”
默言的神色依然平靜:“是的,既然你已經這麼決定……”她說到這裏,臉上忽然又浮現出猙獰的笑容來,就像她的認知和姬遙莘的描述中,那個一直都瘋狂難測的默言:“蘇箬,你就算贏了,你們還是永遠都在地獄中,而我,也不過是繼續在地獄中等待你們而已……”
蘇箬看了看不遠處,姬遙莘還站在河水中,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姬遙莘變成了水麵上綻放的一朵彼岸花。
“我相信你不會後悔這麼做,但是後不後悔,卻不是由你一個人來做決定的。”默言呢喃著。
蘇箬揮刀過去,刀刃上凝結的寒光凜如霜雪,像是一條銀色的線,輕輕掠過默言的脖子。
連一秒鍾都不到,就已經結束了。不會有歡呼喝彩,甚至連鬆一口氣的空隙都沒有。
大鍵琴的聲音變得更大了,弦樂和管樂的音色加入進來,幾百年不得瞑目的亡魂開始用瘮人的聲音吟唱安魂的彌撒。腳下的河水斷流,幾秒鍾之內,就隻剩下濕漉漉肮髒的水泥地麵,那些水鬼離開時,帶著颼颼腥臭的冷風。蘇箬鬆開手,刀刃掉落到地上,在碰觸到地麵的瞬間,散開為無數紅色的櫻花花瓣,在黑夜裏飄散無蹤。
默言死了,蘇笠也死了,黑暗的幽冥世界中淒清冷寂,再也不會有蘇笠的聲音了。然而蘇箬知道,她的生命也即將要走到盡頭。吳德留在她身上的詛咒已經開始作用,蘇箬的生命也將被強製畫下休止符。血從喉嚨裏往外湧,蘇箬差點沒被嗆死,她在仰麵倒下去的時候,吳德扶住了她。
姬遙莘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姬遙莘也許也死了,但是蘇箬現在卻無法過去確認。
反正大家都身處地獄之中……
蘇箬的意識開始模糊。她想到了一些與姬遙莘的往事,但是那些畫麵都已經破碎,無法組織到一起,甚至無法形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沒有辦法了嗎?她必須要死?沒有被宿敵殺了,卻被你殺了?”這是娜娜的聲音。
“對不起,”吳德的聲音在稍稍發抖,“我沒想到這麼快,我本來隻想威脅姬遙莘……對不起,箬箬,對不起……”
娜娜開始對吳德嚷嚷什麼,具體說了些什麼,蘇箬已經聽不清了。安魂彌撒的歌聲那麼清晰,教堂中蠟燭的火苗搖曳,聽不懂歌詞的歌聲,原來是唱給自己聽的。
天亮了,大概是亮了吧,但蘇箬意識到,她和蘇笠,都已經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沉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