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離開了故居,因而所有墓中因為詛咒而不安的亡靈也隨之來到了這裏;蘇箬依然站在原地沒有動,手心出了些汗,她換了左手握緊刀,當眼前所見太多,思緒又過分複雜時,反而變得一片平靜。姬遙莘也沒有動,想必是在等待一個最佳的,一擊必殺的機會。
所有的貴族站在濃霧中,遠遠近近,跟喪屍圍城了一樣。周圍的空氣變得十分安靜,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隨著清晰可聞的心跳的聲音,在黑暗一片的幽冥當中,延綿至無窮無盡。這時候,蘇箬猛然睜開了眼睛。
業火大熾,眨眼就已經燒到了她的麵前,紅色的火焰沒有一點熱度,而且湊近來看,那火苗中是無數張痛苦的臉——就像是李菲菲家牆壁上浮現出犧牲者的臉。兩側有數十個黑色的影子撲到蘇箬麵前,為她擋住了業火,那是吳德所放出來的水鬼。但是水鬼卻瞬間就被業火吞噬,慘叫聲讓蘇箬幾乎要捂住耳朵。
她往前走了一步,吳德倒走數步,引路人之間的位置,重新洗牌。
除了姬遙莘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在火光中,蘇箬看了她一眼,驚訝地發現,姬遙莘的眼睛下麵,流下了一行淚水。
不是黑氣,或者是那種嚇人的血淚,就是清澈的淚水,在業火的映照之下,微微反光,那是一種令人不安的光澤。蘇箬轉過頭,吳德的臉已經完全變成青灰色,臉頰上還浮現出灰色的紋路。他舉起手中的幽冥令,那個東西卻不是發紅光,而是青藍色的冷光,隨後,幽冥令變成了尖嘴精巧的鋤頭模樣的東西。
隨著吳德的動作,蘇箬後心處越發疼痛。
快結束了吧,無論會有怎樣的結果,隻要能快點結束就好……這就是引路人的宿命,選擇了走這條路,選擇死在這條路永遠不存在的盡頭之前……
業火已經燒不過來了,因為洶湧的水不知從何處湧過來,霎時間就淹沒到眾人的大腿。水流相當湍急,蘇箬的身體搖晃幾次才勉強穩住。她看到姬遙莘的身體還站在水流當中,一動不動。
蘇箬再度舉起刀,高高舉過頭頂。
娜娜所召喚來的鬼魂在外麵圍成了一圈,默言出不去。這些枯骨所組成無法突圍的銅牆鐵壁,更何況因為默言曾經破壞過他們的墳墓,他們對於默言都有著莫大的仇恨。蘇箬能感覺到默言此時的驚慌和惱火,但是讓她心又沉了下去。
默言知道蘇箬能夠窺探到她的內心,她不介意被蘇箬窺探,她甚至大大方方地向蘇箬袒露她那種絕望的快|感。默言死,蘇笠也會死。
從此這個世上,蘇笠的存在,會被完完全全地抹去。
蘇箬無暇再想太多,她正想通過蘇笠判斷默言的方位,忽然被什麼力氣用力推了一把,站立不穩,狼狽不堪地摔倒在水裏。河水冰冷,帶股腥臭味,蘇箬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渾身都已經濕透。她抹一把臉上的水,這時才發現剛才推到她的是一隻蒼白泡漲的手掌——一個水鬼。而就在離水鬼不遠的地方,穆安和穆蕖姐弟正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
水中馬上浮現出一團水藻一樣的東西,水鬼的頭發,去糾纏兩人的小腿。他們臉上表情變都不變,輕鬆就掙開了。引路人的招數對這些從彼岸歸來,不屬於天地任何一隅的怪物似乎無效。吳德不肯放棄,一個個腐爛發臭的水鬼從水裏站起來,糾纏著姐弟倆,卻又被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地掙脫開。
就在這短短的半分鍾裏,蘇箬已經把武|士|刀固定在皮帶上,她拿出自己的幽冥令,化作手機,調成連拍模式,閃光燈劃破黑暗的天空,哢嚓哢嚓的拍攝音效仿佛鉸鏈被逐漸擰緊,每拍攝一張照片,姐弟倆的身影就會離她遠一點。
而娜娜那邊,她依然在念誦著無窮無盡的咒文。默言想要突圍,貴族的骨骸不斷傳來被撞擊時砰砰的聲音,還有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但包圍圈卻沒有出現一個缺口。娜娜的聲音越來越尖銳,她伸開雙臂,仰臉衝向天空,如同受難的基督。
在一片混戰當中,蘇笠的聲音突兀響起。那麼細,那麼輕的聲音,蘇箬卻聽得這樣清楚,仿佛在黑暗的永夜中,突然看到了黎明的微光。
蘇笠說,蘇箬,好了。
這是信號,也是永遠的道別。蘇笠的遺言,隻剩下這最後四個字了。她最後叫了蘇箬的名字,她說好了,蘇箬和蘇笠當然都知道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
在那樣的一瞬間,蘇箬想到了很多事情,聽到了很多聲音,眼前浮現出許多景象。
在太平間裏,她在鏡子碎裂的瞬間,看到身後蘇笠的臉,是姬遙莘的模樣。會不會是早就已經愛上了姬遙莘,就像曾經注定的事情,隻是在無數沒有用的懷疑和猜忌之後,蘇箬才發現,她隻是繞了一個很大的圈,終究還是回到了最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