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並肩走著,紅色的花綿延無限,火焰從腳底下燃燒起來,而黑色的河水吞沒河床中的一切。蘇箬莫名地想到,橋兩邊的女人,永遠都不能相見,如彼岸花葉無法相逢。她伸手拉住姬遙莘的手,姬遙莘亦反握住蘇箬的手指。
姬遙莘還在她的身邊。
蘇箬終於又走上了這座橋。鋪橋的磚早起成了黑色,上麵隱約可見幾道刻痕,也許是文字,早就辨別不清了。河水從橋下流過,濃稠得像是化不開的夜色。姬遙莘帶著蘇箬走到橋的中央,站在橋邊,為再度過橋的亡魂讓開道路。
她手中紅色的幽冥令就像是一顆跳動的心髒。蘇箬的手機也慢慢變化,回歸為幽冥令最初的形狀,閃著紅光。
李菲菲第一個從這裏經過,她麵無表情地對蘇箬點頭示意。她牽著一個高個男人的手,那男人懷裏抱著小孩,是她的丈夫和孩子。蘇箬忽然間想起來,曾經住在李菲菲家裏的時候,李菲菲告訴蘇箬,有一天夢見蘇箬手裏拿著紅色發光的東西走向她,李菲菲就篤定蘇箬可以拯救她。
李菲菲走了過去,蘇箬目送自己曾經的同學良久,她的身影沒到橋另一邊黑色的森林中去,看不見了。
然後走過橋的是穆蕖姐弟倆。穆蕖的頭發上還掛著幾朵花,夏天會開放的花。她死的時候,身體一半浸在水中,水中滿是被采摘下來注定會枯萎的花葉,那是她弟弟為她草草堆成的墳塚;蘇箬不由歎息一聲,又把目光投向了穆安,他還穿著有碩大“智障”二字的衛衣,這兩個字是熒光的,在黑暗中像是什麼獸物的眼睛。他的神色也不似以前見到他那樣的陰鷙了,顯得平靜了很多。隻有在這時候,穆蕖和穆安姐弟倆麵容格外相像,讓人意識到這倆人原來是有血緣的。
兩人走過時,都微微衝蘇箬一低頭,雙手攏在胸前,那似乎是個道家的禮節。
之後,席少清也走過去了,他同樣對蘇箬和姬遙莘行禮,姬遙莘對她回禮。實際上姬遙莘是沒有必要這樣做的,除非她是真心實意地敬重席少清。
一個又一個亡魂走了過去。蘇箬知道,在這些人裏麵,永遠都不會再有石川沙羅和石川夕顏了。姐妹倆大概已經化作漫天飄飛的櫻花,一片片落到地上,又深埋到泥土當中。
最後走過去的人是孔樺。他在原地駐足了很久,望著姬遙莘,蘇箬在一旁心想,就像是他們還上大學的時候,彼此的凝望吧,沒有什麼含義,又似乎要傳達出千言萬語。然後孔樺對著姬遙莘鞠了一躬,低頭匆匆走過去了。
默言也不會走這條路的。
天地寂靜,新月依然懸掛在天邊。該結束的已經結束,該要開始的才剛剛開始。
姬遙莘:“回去吧,蘇箬,該回去了。”
蘇箬點了點頭,然後閉上眼睛。她知道,她是引路人,姬遙莘的引路人。
眼前變成一片漆黑,起初一切都很安靜,隻有風的聲音,後來蘇箬聽到了汽車從馬路上駛過的呼嘯聲,不遠的地方有小販在叫賣,還有兩個人在大聲聊天;她聞到了路邊攤食物油炸的香味,睜開眼睛,她正和姬遙莘站在城市裏一條繁華的街道旁邊,馬路對麵酒店的霓虹燈光落在姬遙莘的臉上,映照出一片五彩斑斕的人間煙火味道。
她們回來了,就在蘇箬最熟悉的這個小區外麵的馬路上,而馬路對麵某條延伸入待拆危房中的小巷盡頭,姬遙莘那間小小的茶館裏,溫熱的茶水還是會自動斟上。
“在默言死後,你完全可以去找我的,可是你卻等著我去找你。”蘇箬抬起頭,輕輕地說。
“我會等你,但我絕對不會勉強你,也不會去主動找你。”姬遙莘斟酌著說,每個字都說得很慢,“蘇箬,這是我欠你的。”
“本來我也應該死了的,生死陣的最後……我現在記得很清楚。”蘇箬問,她轉過頭,望著姬遙莘蒼白的側臉,“可是我怎麼還活著站在這個地方?”
姬遙莘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好像她就是專門等著蘇箬這樣問一樣。她拉起蘇箬的手,身形輕盈如穿梭在黑夜中的精靈,她帶著蘇箬走過馬路,走到那條小巷深處。蘇箬抬起頭,這一晚上不算是晴夜,她也隻能勉強看到金星像針尖那麼大,在深藍色天鵝絨一般的天空中閃著微光。
“我知道了,是吳德,”蘇箬忽然說道,“是那個箜篌,是你彈響的,而不是吳德彈響的。”
姬遙莘低下頭,沉默。蘇箬早已習慣了姬遙莘這樣的沉默,這種沉默事實上表示了肯定。於是蘇箬又笑起來,她知道姬遙莘要對她說什麼了。
“你不想欠吳德對嗎?你想要幫她。”
說話之間,她們已經走到了茶館裏麵,姬遙莘伸手拂開破破爛爛的門簾,依然是破舊得桌椅家具,燈泡黃得發黑,茶杯中正嫋嫋升起水霧。但是蘇箬的目光被放在桌子中間的箜篌所吸引了。
箜篌少了一根弦,模樣更為斑駁黯淡,看起來賣破爛都沒人要。
蘇箬走過去,信手把箜篌拿起來,她的後背忽然劇痛,仿佛是一隻手重重拍在了蘇箬的後心,無數根針伴隨著這股巨大的力道刺入了皮膚。蘇箬忍不住驚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