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他們就遇見了蘇箬。
再後來……
有一雙手溫柔地遮擋在蘇箬的眼睛前麵,蘇箬什麼都看不到了。過了一會兒,她發現自己正坐在茶館破爛的長條凳上,倚著姬遙莘的肩膀。蘇箬揉了揉眼睛,吳德的回憶讓她有些不舒服,好像是做了一個並不快樂的長夢。
“吳德現在在哪裏?”蘇箬問道,“你是想要幫他,讓他再見到無支祁?”
姬遙莘看向蘇箬,就像是在吳德的回憶中,她看向吳德的神情一般,但是此時姬遙莘的臉龐離蘇箬更近,而且顯得十分哀戚。蘇箬不解,為什麼姬遙莘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我們已經幫不上吳德什麼了。”姬遙莘說。
她的手指輕輕落下,沿著蘇箬耳側滑下。蘇箬眼前再度出現了幻像。還是在這間茶館裏,但茶館仿佛經曆了一場浩劫,桌子椅子全部翻倒,鬥櫃四分五裂,箜篌掉落在地上,弦斷了一根。蘇箬直觀地感覺箜篌似乎變成了一個爆炸的煤氣爐,而爆炸的氣流讓頭頂的燈泡搖晃不止,煙塵彌漫。姬遙莘蜷縮在角落裏,她緊緊抱著昏迷不醒的蘇箬,狼狽不已。
蘇箬望著另外一個正在挺屍的自己,心情複雜。
然而,姬遙莘忽然又把“蘇箬”平放到地上,她臉上神情有些緊張,站起身,從地上撿起掉落的幽冥令,走到了茶館門口。
“你不必緊張。”隨著一個男人陰沉的聲音,吳德大步流星走了進來,他打量了一下這間活像經曆過煤氣爆炸的小屋,毫不掩飾地皺著眉,那神情不似吳德。蘇箬明白過來,這是真正的無支祁。
姬遙莘沒有說話,她看著無支祁慢慢地靠近她,又與她擦肩而過,彎腰從她的身後,撿起那個箜篌,撣了撣上麵的灰塵,將箜篌揣入懷中。無支祁的動作很慢,不慌不忙,姬遙莘仿佛被定在原地,看著無支祁做完這一切。
“箜篌響了,你就會醒來。”姬遙莘說。
無支祁搖頭,哂笑了一聲。
“箜篌響了我就會醒來之類,那些都是騙小孩子的。”他說道,笑了起來,可是眼神卻是比冬夜的河水更冷,“我需要休眠,具體的時間由我來決定,怎麼可能由一個小小的箜篌來定。”
姬遙莘歎了口氣,顯出疲憊的神色:“你應該知道,這麼多年裏,當年的那個水鬼,一直在找讓箜篌響起的方法,你應該也知道他有多麼想見你。可是你騙他了。”
無支祁的臉部肌肉古怪地扭曲了一下,但是他依然在笑,笑容令人害怕。
“我是河神,一個小小的水鬼,河裏每天都會淹死多少個人,我怎麼可能會在意。”
“你明明在意。”姬遙莘直視無支祁的眼睛,不甘示弱地說,“你殺了吳德,我知道,他也是引路人,他死了,我能感覺到。”
無支祁的臉色刹那間變得非常難看。蘇箬覺得這個變臉簡直可以列為教科書一般的變臉。他那張有幾分帥氣的陰沉的臉瞬間成了灰色的,上麵浮現出一些隱隱的紋路,和當時在地宮中見到的吳德簡直一模一樣。
“他背叛了我,你懂嗎?你不可能懂的,”無支祁的語氣依然沉著,雖然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往蘇箬倒臥的地方看了一眼,“他見到我的,他很高興,那是應該的,可是他之後就求我……”
說到這裏時,無支祁似感到了十分的痛苦,他停頓了幾秒鍾,才用輕到近乎耳語的聲音說:“他求我放了他,他想要輪回轉世,他想要離開我。”
“你說過你根本不在意他的。”姬遙莘針鋒相對。
無支祁向門外走去,好像一秒鍾都不願意在這裏逗留。
“我不在意他,但是他答應過我,是不是離開,應該由我說了算。”
無支祁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之中,姬遙莘追出去,隻看到無盡的黑暗。她在黑夜裏站了很久,神色茫然。蘇箬忍不住伸手,撫上姬遙莘的臉,摸到了冰冷的水霧。
“吳德死了。”蘇箬喃喃道。
“你應該恨他的。”姬遙莘凝視著蘇箬的臉,到底是幻境中的姬遙莘,還是現實中的姬遙莘,蘇箬已經分不清楚,兩張臉彼此重疊。
蘇箬沉默了很久,到現在這個時候,她反而不太能理解“死”這個字眼真正的含義了。但是最後她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