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是徒步翻越多雄拉山。《一個人的墨脫》中這樣寫道:海拔四千二百多米高的多雄拉山終年積雪覆蓋,是從林芝派鄉方向穿越大峽穀通向墨脫途中的第一座雪峰,也是最高最大的雪峰。通向墨脫的小徑,就是沿雪峰之巔的埡口處延伸而去的。巨大的古木將山腰染成一派綠色,山腰的上部樹木消失,植被稀少,山峰融入雪線的地幔帶僅能看見一些依附在地殼土層表麵上的褐色地衣,再朝上行就是白雪冰層鋪就的皚皚雪道。
過了山口之後海拔自四千五百多米降至兩千六百米,一條條綢緞一般的瀑布開始呈現在我們的麵前。直至傍晚的時候我們才到達拉更,住在一家不知名的木屋旅館中,十元錢一張床位。我與淺澤緊挨著蹲在火塘旁邊把因登雪山而濕透的衣服烤幹。偶爾我能感到他在我身上停留的目光,一泊春天湖水般的深情。
夜晚我與淺澤躺在相隔不遠的兩張床上。窗外有著純淨藍色的天空,疏離點綴的星鬥,安詳而寧謐的氛圍,以及躺在距我不遠處的一張床上已略微有了成人骨架的十六歲少年……舊時光在我的麵前如卷軸般鋪展開來,其中星星點點地散落著我已逝的蒼翠青春。
第三天是自漢密到背崩,其間要穿越螞蟥區。出發之前淺澤已將在八一購買的長筒絲襪穿在了長褲的外麵。我覺得那是女孩的物品,堅決不穿,於是淺澤在我的身上塗抹了大量的風油精。誰知向來幹旱的漢密那日竟狂風大作,下起瓢潑大雨,雖說是準備了雨具,可這雨水來得過於強勢,令大家手足無措。撐傘而行的淺澤全身上下都被淋濕,情急之下我將自己的雨衣解開披在他的身上,並緊緊攬住他的肩膀,生怕瘦弱的他會被風吹走。豐沛的雨水引來了大量的螞蟥,它們從四麵八方聚集而來,由於行前塗抹的風油精被雨水衝掉,螞蟥們肆無忌憚地對我們進行攻擊。我連蛇都不怕,又怎會怕螞蟥?因此當發現了伏在自己腿上吸血的螞蟥時,我立刻燃起打火機將它們燒掉。倒是淺澤,對螞蟥十分恐懼,見到螞蟥之後便全身顫抖,向我求助。情急之下我不得不將他背在背上,他為我撐著傘。就這樣走了幾十公裏的路,才終於過了螞蟥區。
誰知淺澤在夜晚竟情緒低迷。最初我沒有在意,直至聽到他低沉的呻吟聲,才發現他的臉已通紅。伸手拭他的額頭,滾燙。我嚇了一跳,淺澤,你發燒了。
他眯起眼睛看著我,徊年……我頭暈……我……話音未落,他突然開始劇烈地嘔吐,喃喃不清地說起了胡話,徊年……我們是不是已經到墨脫了……我看到了雲……飄浮在天空中的雲……還有山巒……
我問旅店老板附近是否有醫院或者診所,在得到否定回答之後我望了望窗外黑洞洞的夜,又望了望滿嘴胡話的淺澤,心急如焚。我俯下身,附近沒有醫院,我們很快就坐越野車回拉薩。
誰知雙目緊閉的淺澤竟用力地搖了搖頭,眉毛緊緊皺起,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摸索,我不回去……我要去墨脫……我要去……隻有這樣才能證明……才能證明……我不去……不去……
……
我們提前結束了徒步前往墨脫的旅程,坐越野車回到拉薩之後我便把淺澤送進了醫院。醫生說他是旅途勞頓加上淋雨所導致的風寒。我望著躺在病床上的少年,醫院一塵不染的被單像是冬天飄然而至的雪花般覆蓋在他身上,而他的麵孔卻如落雪般蒼白。吊瓶中的液體一滴滴地落下,我坐在床邊將他的另一隻手緊緊攥在手中,擔心得說不出一句話來。是時不禁想起母親去世之後我因難以排遣內心的悲傷而病重,淺澤小小的年紀,又該是怎樣的為我擔心。而倘若如今的一切是命運要我做出的償還,我甘之如飴。
此後的日子裏,我像他曾對我那樣,悉心照料他的生活。夜晚,待他進入夢鄉,我便來到病房的窗邊抬起頭,仰望浩瀚的銀河,目光穿梭於一顆又一顆的星鬥之間,究竟哪一顆是我的母親,哪一顆又是淺澤的父親。置身於這陌生的城市,尋找失落的星鬥仿佛成為了我排遣寂寞的良方,就像是曾經熱衷於在夕陽下變換手影那樣。
淺澤的身體逐漸康複,他對我說,徊年,沒有到達墨脫,我的心中總有不甘。
我撫他額前的劉海笑著說,別想那麼多,我們的心已經到達了那裏。而最重要的是,這次旅行中所遇到的種種困難讓我們更加珍惜對彼此的感情,以麵對以後漫長的人生。
那時的我天真地以為我們已經將上天在我們人生旅途中設置的屏障一一穿過,而在往後的歲月中迎接我們的,是龐大的、充盈的、沉甸甸的幸福。卻不曾料想更加劇烈的黑色暗湧正在向我們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