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追夢人 (3)(3 / 3)

回到夏城那天,天空呈現出一種像是把所有的水分全部蒸發掉之後的藍色。藍色之下,雲朵無言。房子上的爬牆虎長得更加繁盛,猶如此刻攥在我們手中蓊鬱的青春時光。回家後我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像隻在泥漿中打滾後悠然自得地平躺在陽光下暴曬的猴子,全身上下髒得一塌糊塗。雖然如此,我依舊讓淺澤先去洗澡。看著他同樣髒兮兮的樣子,我開玩笑道,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從西藏回來的。他瞪了我一眼,起身衝向衛生間,門砰的一聲關上。我又對著門揶揄道,先洗澡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把收拾房間的重任交給後洗澡的人,我要打掃房間啦,家裏簡直髒得不像樣兒——喂,淺澤,難道你不認為我該被評為家裏的勞模嗎?

在水花與地麵的相碰聲中我依稀聽到了淺澤的聲音,徊年,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從西藏回來之後你又變得像我最初認識你時一樣討厭!——他語氣中假扮的憤怒被我輕而易舉地識破,我甚至能夠想象出開門之後麵前出現的那張笑容滿麵的臉。

他從浴室走出。這幹淨的少年,額前的劉海遮擋住眼睛,穿了黑色的純棉汗衫,一條白色的短褲,修長的四肢像是白樺樹柔軟的枝幹。徊年,你把家打掃幹淨,我去樓下買幾棵小盆栽。

我笑著點點頭,從廚房的台麵上拿起一塊抹布,向房間走去。

我將家中的每一個角落都擦拭得一塵不染,那些柔軟的灰塵順從地貼在抹布上,最終被我毫不留情地抖進垃圾桶。

我望了望窗外,少年的步伐非常輕快。大片的白樺樹在風中擺動著自己的樹冠,呈現出潤滑油般的閃亮光澤。此刻的寧靜令我感到幸福,倘若時光能夠靜止於此刻,讓幸福與窗外的白樺樹定格成永恒……半晌之後我才意識到淺澤父親的臥室還沒有打掃,雖然我們最初相識時他曾告誡我不能隨意進入這房間,可是在家庭大掃除時特地留下一個房間讓淺澤事後打掃確實是件荒唐透頂的事,於是推門而入。

淺澤父親的臥室非常簡單,除了一張書桌與一張床外,便是書桌內側的三個小書架。而每個書架敞開之後都密密麻麻地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書,大多是關於基督教的。我一個書櫥接一個書櫥地擦過去,時時留意書架上的內容。然而在我擦到最靠內的書架時,卻發現《聖經》的最上麵平躺著一本灰色的厚厚本子,內頁中還夾著許多紙張,以至於表麵異常凹凸不平——在我模糊的記憶中母親的日記本與之一模一樣。由於克製不住內心在那一刻騰起的好奇,我將本子取下,小心翼翼地翻開,從中掉出一張照片。我撿起來,仔細端詳,一股寒意突然從腳底騰起,迅速蔓延到心髒,並順著血管逐漸擴散。我隻覺得眼前發黑,幾乎要站立不住……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上帝啊,你開什麼玩笑。

淺澤:

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要走了,是上帝不讓我們在一起。

徊年

我迅速收拾好行李,衝出家門,趕往火車站,買上了兩個小時之後動身開往皚城的火車票。在候車廳,我坐立難安,如同一隻困獸般走來走去,隻希望火車快些開動,不要被淺澤發現之後追來才好。然而我想上帝一定是個極度熱愛黑色幽默的老人家,就在我已經檢票並即將上車的時候突然看到買好站台票的淺澤。我來不及躲閃,他就一眼看到我,飛快地衝過來抓住我的胳膊,氣喘籲籲地問道,徊年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走?!

他的頭發尚未完全晾幹,額前的劉海淩亂地飛揚。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卻被他再度緊緊抓住,徊年,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才讓你說走就走,我們不是說好了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的嗎?!

我狠下心,冷冷道,淺澤,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了,我說過這是上帝的意願,你能違背上帝嗎?你敢違背嗎?不容他再說,我再次狠狠地推開他,用力之大令我自己都錯愕不已。少年在毫無防備之下重重地摔倒在地,我跳上火車,火車開動了……

經過了火車一夜的顛簸,我重新回到皚城,回到了這座滿是愴痛與記憶的城市。

我已是滿懷疲憊,眼睛卻幹澀得流不出一滴眼淚。腦海中總是不斷地閃現出淺澤那雙滿是吃驚與恐懼的眼睛,就像是會流淚的星星一般,注視著我孤獨的靈魂。

淺澤,這次,我們真的無法再在一起,因為我們永遠無法抗拒宿命的腳步。唯有告別與永生的緘默是最好的結局。

淺澤,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