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華神所創造的,唯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蛇對女人說,神豈是真說不許你吃園中所有樹上的果子嗎?女人對蛇說,園中樹上的果子,我們可以吃;唯有園當中那棵樹上的果子,神曾說,你們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們死。蛇對女人說,你們不一定死,因為神知道,你們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們便如神能知道善惡。於是,女人見那棵樹的果子好做食物,也悅人的眼目,且是可喜愛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來吃了;又給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他們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體,便拿無花果樹的葉子,為自己編做裙子……
今夜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願我死去的善良靈魂得以安息,阿門。
十一月三十日 天氣:晴
一個生命即將誕生。可是一切都結束了。都結束了。
……
父親的字體異常銳利,每一個筆畫仿佛都含著即將爆炸的憤怒,力透紙背,紙麵行將劃破,行文淩亂,令人摸不著頭緒。然而七月二十日的內容和八月十五日的寥寥數字所傳遞的信息卻讓我的內心騰起絲絲異樣,思維瞬間涉足於先前從未預見的領地,如一張精細的網,無孔不入地捕捉任何可疑的細節,並將之收集起來後一同呈現在我的麵前,令我在此基礎之上主觀臆斷地為日記內容填補了結局:那夜之後,父親自知罪孽深重,於是來到夏城,做了牧師,通過不斷地傳播福音來贖罪。後來認識了母親並與母親結婚,而母親卻在我三個月的時候……可倘若真是這樣,我與徊年之間的關係豈不是……不不不……不會的……不會是這樣的……
天氣溽熱依然,我卻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大顆的汗水落在日記本上,氤氳開一小片時間久遠的字跡。
我注意到父親在日記中頻繁地提到詹牧師,父親說自己“遭遇困惑時常求助於他”,“他視我如子”。
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時鍾穩穩指向九點,詹牧師還未休息。
我衝出門去。
我來到詹牧師的家,那間深深紮根在我童年記憶深處的栽滿了薔薇的小院。多年沒來,它卻不曾有什麼變化。夏風吹來薔薇的芬芳,無數花的精魂都在此刻開始跳一支靜默的深情舞蹈。我急不可待地敲門,對獲知結果的欲望讓我忽略了這一切。詹牧師果然還未休息,開門後看到我,蒼老的臉上滑過一絲驚喜,繼而和藹地說,進來吧,我的孩子。
進屋後我坐在椅子上,老人坐於我的對麵,他的語氣之中有著因時光流逝而衍生的無盡滄桑,淺澤,自你父親去世之後,你就再也沒有來過我家。
我點點頭,沉默片刻,問道,詹牧師,請您告訴我,我父親年輕時的事。
我的孩子,是誰對你說了些什麼嗎?詹牧師微皺眉頭,低聲詢問。
沒人對我說什麼,是我在無意間看到了父親的日記——父親曾在皚城的神學院當過教師,後來愛上了一位名叫清的女子,後來他因為與這女子的愛情而神魂顛倒,幾乎荒廢了工作。這時您規勸他,教導他,讓他迷途知返。他下決心與清分手,來到夏城,可是清已懷孕……
看到這些於你根本無益,我的孩子。詹牧師的歎息逐漸彌漫在空氣中。
可我已經長大了,我有權利知道這些。
老人的臉上流露出難言的感傷與頹喪,眼中淚光閃爍,皺紋中流淌過亮晶晶的痕跡,我卻不敢細想那究竟是什麼。父親的那段往事勢必在詹牧師的心頭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傷痕以至於他多年來一直緘口不談。然而此刻胸中湧起的恥辱已讓我如被魔鬼驅使般怨恨起上帝——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他為何獨待我如此不公?——小學時我便因沒有母親而默默承受來自同學的嘲笑,十四歲那年與我相依為命的父親又離我而去,而徊年也終於因為這令人不堪的真相而與我決別……我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詹牧師,這樣的生活已經令我失去了方向,連上帝都捉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