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尾聲 流過的季節 (3)(2 / 3)

周末我照舊去教堂司琴。自十四歲至今,我是教堂唯一的一名司琴者。諸多年老的信徒已前往天堂,其餘的人在我的少年歲月中默默地陪伴左右,雖然他們與我從未有過任何交談,但卻令我感到安詳。每當在教堂中彈琴我便會想,在這世界上,當我自認陷於痛苦與束縛之中時,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殺戮正在上演,而我卻從未經曆,這便是上帝施恩於我;窮途末路之人有之,道貌岸然之人有之,冷淡尖刻之人也有之,然而我卻一直端然成長,這便是上帝偏愛於我。

那天禱告結束之後,一位年老的教徒走到我的麵前。我看著你,便像是見到了你父親的曾經。你淡漠又溫和的表情同他何其相似。我看著她花白的頭發、剔透的瞳人,微微笑了。

回家的時候路過徊年家,一個女人看見我突然失聲尖叫。我微微皺了眉。對不起,我以為是徊年回來了。你們誠有幾分相像處。她笑著賠不是。我一語未發,心中卻忽感酸楚。

我同他不像。他將愛施予別人,而我卻將愛施予他。

我看到我的身邊他們都比我美,我看到我的身後時間都已枯萎。

[拾]

九月開學。曾經狹窄的生活豁然開朗,如繾綣無比的大海,將一切憂傷與悲痛毫無條件地包容,令人獲得嶄新的生。

《聖經·箴言》中言,孩童的行為,是清潔,是正直,都顯明他的本性。輕聲吟誦之間,“小小少年”這個已被我塵封兩年的詞躍上心頭。

我在所有人都昏昏欲睡的語文課上仰起頭一絲不苟地抄寫暮荷秀麗而飄逸的板書,唯有她是我在學校至愛之人。縱然愛這個字眼本不該輕言,但她著實令我想到童年時代第一次見到的母親的影像。明眸皓齒,笑容溫婉。但我誠然不確定愛她是否如愛自己的母親一般。

事實上,我本不知以晚輩之心敬愛異性長者該用何種心態與姿態。它在我的菲薄的流年中從未出現驚鴻一瞥。而今麵對突發的狀況,我感到迷惑而茫然。

成績一貫的優秀,語文格外突出,這便是我在班級中終日沉默卻不為同窗所忘記的唯一理由。由分數而產生的排名於我並無太多意義,回家之後終日地學習無非是我用來忘卻徊年(或盡量不想他)的唯一途徑。獨語文成績例外。無論大考小考,語文分數出來後,暮荷定然是會把分數從低到高逐一念出,臉上從無慍色。而時間足以令全班同學逐漸發現每當倒數第二張卷子的分數被念出後,她溫和的嘴角定然會向上一翹。淺澤,全班第一。此時她的語調微微提高。而全班的目光此刻定然聚集於我的身上。我從未抬頭,她也從未在此時與我對視。可她誠然是我保持語文成績的唯一動力,這於我而言是千萬分地重要。

那天夜晚我又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徊年決絕的語氣,頓感生之無望。

從家中的雜物箱裏翻出了一把壁紙刀。刀是父親生前買的,但自他去世之後,我便不曾碰過。刀刃被拇指緩緩推出,鏽跡斑斑卻有種不可逼視的光澤。我凝視刀刃,心說,讓我今天用人血來換取你曾經的榮光。刀刃鈍重地劃過我的右手腕,鮮血頓時湧出。我絕望地閉上雙目。

[拾壹]

我從睡夢中醒來,終歸不知睡了多久。此時已是黃昏。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天空略有些陰霾,遮住了原本應當出現的霞光。靜靜地躺在床上觀望天空之上的雲朵,那是塵世的倒影。沒有風,一絲也沒有,雲朵呈紫灰色。大片大片地靜止在天空中,令我感到空曠而遼遠。一位女子站在窗台邊,背對著我,她的背影單薄而消瘦,但卻是大理石一般的靜美。這背影,於我而言何其熟悉。是暮荷。她來了並距離我這樣近,莫非是一夢方醒又墜入另一個不醒的夢境。我欠了欠身子,右手在此刻傳來的無比劇烈的疼痛令我意識到這並非夢。低頭看著手腕纏滿厚厚紗布的右手,腦海頃刻出現鮮血噴湧的畫麵,我的眼淚和疼痛,這才是我真正的夢魘。我倒在床上,悲傷地閉起了眼睛,輕聲嗚咽。恍惚之中,感到自己纏滿繃帶的手被輕柔地抬起,耳邊隱約可聞的歎息聲狀若無物地敲擊心房。你為何要如此偏激呢?她撫摸著我的手指,柔聲道。一定很疼吧,看來是要受一段時間的苦了。不過每天我都會來陪伴你,你要乖。我看著她的眼睛,瑩澈而美,一如夏溪鎮碧綠的溪水一般令人流連。那一刻我突然想欠身親吻她如潔月般清美的臉頰,但這欲望最終被我強硬地壓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