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將在孤寂與悲傷之中度過父親去世之後的第四個春節。暮色剛剛降臨,我便愴然地躲在閣樓上,雙手抱膝靜靜地仰望黃昏時寒冷的雲朵與沒有翅膀的飛翔。我想起自己此刻的孤獨與去年的這日如出一轍但最終獲得了神的救贖,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為溫暖的除夕。而今夜需要我所麵對的是何等悲涼的壯景。我將《聖經》平攤在腿上,以賽亞書第三十三章光榮的將來寫道,耶和華是我們的王,他必拯救我們。
……
初三下學期,我開始徹夜坐在窗前做很多的題,困頓至極時便從水龍頭上接些冷水來喝,抑或將水潑在臉上,一周保持三十小時的睡眠,心緒不寧時閱讀《聖經》。徊年依舊給我寫信,在純白色的打印紙上寫大段大段晦澀的文字,從信封中掉出的還有雲與灰藍蒼鬱的天空影像。他攝影,寫字,生活逐漸充裕。他說,我終於有能力施愛於人,縱然這能力是在物質的相對強大之下得到的。
四月,夏溪鎮繁花盛開,草腥氣彌漫了房前屋後,一如茂密蓊鬱的青春時光。我在淩晨兩點之後穿著純白汗衫和短褲搖搖晃晃地插上耳機,聽徊年寄給我的許巍的專輯,以此作為自己偶爾的消遣。
十六歲生日的淩晨我仍舊如往常般安靜地做題,刺耳的電話鈴響起。接起電話的那一瞬我望了望窗外黑壓壓的天空,我突然在心中低聲自問這樣的桎梏何時才是完結。
淺澤,祝你生日快樂。
我想象著徊年站在寒氣逼人的大街上為我打這通電話,不禁問道,冷嗎?
不,我不是用公用電話。我買了手機。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你中考結束之後。
好。
[玖]
那個灼灼其華的盛夏,我以接近於滿分的考試成績使這所久負盛名的重點高中向我張開了寬闊的雙臂。知道成績的那天傍晚我將自己曾經用過的所有的書全部惡狠狠地扔進火盆。濃烈的煙瞬間騰起,直刺我的雙目,疼痛中我想起了曾經念的《史記》,秦朝那名叫高漸離的男子,他如星辰般閃耀的雙目便是被秦王政的毒煙所熏瞎。接著我又想起了即將到來的與徊年的重逢,然後借著撲麵的濃煙毫無顧忌地紅了眼眶。
新的學校牆壁磚紅,周圍栽滿了繁盛的樹木,將這所不大的建築溫情地遮蓋,使之遠望猶如一隻蓬鬆的綠色蛋糕。穿行時會有細碎的陽光落在肩膀上。麵對眼前這本應令我感喟不已的嶄新環境,我心緒平然。在自我介紹時,我低頭走上前,淡淡道,我叫淺澤。之後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自始至終目光都不曾落在任何同學的身上。
我誠然不知為何體內蘊涵著如此巨大的力量令我以寂寞為代價而克製,我也不知身處異鄉的徊年是否如我一般,抑或是身邊早已有了成群的朋友,而他,又是否依舊用淡漠而頹喪的笑容麵對整個世界。
班主任剛剛大學畢業,教語文,“暮荷殘陽彤”中藏有她的名字。第一次見到她,我便知她是性情溫善的知性女子。
在等待了一個月之後我終於接到了徊年的電話。彼時我的耳朵裏正塞著鄭鈞平靜的搖滾。這個極少露出笑容的男人此刻正唱著:
I just wanna cry,I just wanna cry。
淺澤對不起。我想這個暑假我無法回來了。
是你那邊的朋友不讓你走嗎?
我……我有了女朋友。這……便是我無法回來的全部原因。
你為何要如此直白地告訴我?
因為我不忍欺騙你,淺澤,我必須對你坦誠。
我握著聽筒,電話線被我拉扯得幾乎斷掉,猶如此刻我與徊年搖搖欲墜的情誼。徊年,我想你定然至為愛她。她施你的恩也定然多於我千百倍,豐盛到可以將我曾經對你的愛全部視而不見。
淺澤,不要這樣。你讓我很為難。徊年的聲音中有著委屈的哽咽。
我需要一個解釋。
我從未給過你承諾,你又為何莫名地向我討要解釋。他的語氣驟然冷漠,令我不識。
掛上電話,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塞著耳機。那個叫鄭鈞的男人依舊是在唱,I just wanna cry,I just wanna cry。聽到這裏我突然狠狠地扯下耳塞,連同CD機一同用力摔向地麵。然後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無聲地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