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看不清?那就算了吧,我也不強人所難了,延歌都快要急了。”她的手自發間放下,“今天我隻是偶然路過這裏,時間本是不多,要急著趕回去,就不再揶揄你們二人了。延歌,貪戀新歡的同時可別忘了舊愛喲,小吟還在閣裏等著你呢!”
她的身手極快,話音未落,人已飄至荷塘的那一端了,霎時就融於沉沉夜色之中。
“好險。”看著她消失在視線邊緣,男子的手從腰間的劍柄上放下,“幸好你剛才說了實話,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的麵容,我真的看不清。”
“我也看不清。”他苦笑一聲,“凝幽閣漾花使的麵容,這世間又有幾個人能看清?”
凝幽閣。這三個字使阿綰吃了一驚。
她曾聽叔叔說起過,凝幽閣是現今武林最炙手可熱的組織,執掌武林牛耳數十年。閣主身份成謎,不知身為什麼人,座下有鏡、花、水、月四大使者及祭司,俱是武功高強、姿容姣美的女子,但行蹤隱秘,難以覓其蹤跡。四使之下又有風逸、流雲、墨香、微雨等十二堂,分管閣內各種事務,組織嚴密。
“漾花使性格捉摸不定,對容貌視之如命,碰到麵容嬌好的女子時,時常會問對方彼此誰更貌美的問題。如果你回答她美,她就會說你口無實言,因為她的身上施有離魅術,尋常人根本不可能看清她的容顏;如果你回答你美,她自然會惱怒,這兩者的後果都不堪設想,唯有說實話才能令她滿意。”
“謝謝你。”她淡淡道謝,轉身欲走。
“欸,等等!”他叫住了她,語氣忽然鄭重起來,“相見即有緣,在下凝幽閣楚延歌,敢問姑娘芳名?”
她有些猶豫。
“我隻隨口問問,你如果不願說就算了,沒關係的。”話雖這樣說,她卻分明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層隱約的失望。
“我叫……阿綰。”
“阿綰……很好聽的名字,你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
她反問:“那你又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
“我的名字?”他說,“我的名字是娘取的,娘才藝絕倫,尤善歌舞彈唱,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其意曰‘延琴續曲,舞月歌風’。”
“‘延琴續曲,舞月歌風’,的確是個風雅的好名字。”她看著清冷的月色落在池麵上,輕笑,“我叫阿綰,是因為一段往事。”
楚延歌知道不該再問,轉了話題:“你家在哪裏?天色已晚,你一個人在這荒頹之地多有不妥,不如——”
“小心身後!”
楚延歌背對著鳳鸞池,沒有看到身後的水裏忽然出現了一抹幽藍,那是鮫人的發,由中間向四下散開,宛若一朵漂在水麵的花。無數滴水滴自其中飛掠而出,在月光下依稀可見微綠的幽光——那是劇毒的顏色。
“當心!”
楚延歌大喝一聲,將身上的披風一把扯下擲往身後,同時飛身將阿綰撲倒,護在身下。
裂帛的聲音在瞬間響起了千萬次,而後沉寂無聲。他的發絲垂下,輕拂在她的臉上。透過縫隙,她看到水裏的那朵花幽幽地沉了下去。而不遠處,他的披風落在地上,已是千瘡百孔。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沒事了。”她說。然而,身旁的人卻什麼都沒有說。她吃了一驚,這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
“沒事了……”
他重複了一遍她的話,聲音很輕很輕,仿佛還未出口就會散在風裏。虛弱的笑容在蒼白的臉頰上綻放開來,眼睛裏籠著一層迷離的薄霧,緩緩地,閉上了。
冬日的風,仿佛從來都沒有休止。
門窗雖已關得嚴實,卻仍有冷風自縫隙內灌入。白衣男子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已然沉沉睡去。阿綰立於一旁,神色凝重。
一個時辰前,楚延歌為救阿綰而受傷中毒,昏厥過去。這裏處於荒僻之地,沒有醫館,情急之下她將他帶回了家中。
房內有熏香的味道,燭火微微跳躍著,照映著他的容顏。
先前由於是在夜裏,她一直沒有看清他的容顏。直到此刻她才發現,他竟是一個如此俊秀的男子,薄玉似的唇緊抿著,即使是在睡夢中,眉頭依然是微蹙的。她喚了他幾聲,依舊沒有回答。
爐中的熏香名曰浸月,味道芳香,有微毒,少量吸入可致人昏睡,幾個時辰之內不會醒來。在這之前,她已經服下了解藥。
阿綰掀開被子,緩緩解開楚延歌的衣帶,將他的身子翻轉過來。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他的背部呈現在眼前時,她依然吃了一驚。男子寬闊的背上有許多傷痕,但幸而沒有傷及髒腑。
她將指尖搭在他的脈搏上,他的脈搏跳動開始紊亂,其中還隱藏著逐漸變弱的趨勢。情況已刻不容緩,必須立刻將毒清除,否則他性命堪憂。
她蹙眉了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尋來一塊幹淨紗布覆在他的傷口上,然後緩緩地俯下身去。
第一次與男子如此接觸,況且還是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陌生男子,阿綰的臉倏然紅了,心髒也在胸膛裏劇烈地跳動著,帶著微微的不安。但她無暇顧及這些,閉上眼,迫使自己忘掉現在身處的情景,隻是輕輕地一下一下往外吸著傷口中的毒液。
“唔……”
楚延歌的喉間發出含混的低吼,身子輕微顫抖,雙手緊抓著身下棉褥的邊緣。雖然仍在昏睡中,看得出他依然在本能地克製著,不讓自己因疼痛而發出叫喊或呻吟。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一定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堅強而隱忍的男子,就是片刻前那個戲謔地讓她喚他“恩公”的人。
阿綰盡量將動作放得輕緩些,以減輕他的痛苦。終於,所有傷口中的毒素都已經清除幹淨,她漱了漱口,想拿些止血的藥來敷在上麵。誰料那毒藥竟如此猛烈,她一起身就覺得頭暈目眩,摔倒在地。
身後忽然傳來了低低的驚呼,阿綰立即轉身過去,看到楚延歌依然緊閉雙眼沉睡著,這不過是一聲夢囈,這時才放下心來。
她強撐著站起來,為他的傷口上藥、包紮,然後熄了浸月香,給沉睡中的人蓋好被子。做完這些,她覺得筋疲力盡,頭腦昏昏沉沉的,就走到屋外去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