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歌臉色一窘:“漾花使……”
“好了,不逗你了。”蘇拂雪笑著轉過身去,“這一夜看情形應當是平安無事了,樓中還有些事要處理,我就先去了。妹妹,延歌,你們也累了一天,不如暫且歇息下來,關於這爍影之毒的事,明天再議不遲。”
話語中雖是商量的內容,卻沒有一點兒容許人反駁的意味。話音方落,那一襲火紅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轉角之處。
絲竹徹耳,紙醉金迷,麵對眼前這樣的環境,阿綰剛剛微蹙了蹙眉,就聽到楚延歌的聲音:“累嗎?”
她搖搖頭。
楚延歌說:“走吧,帶你去個地方。”
阿綰從未想到,胭脂樓內竟然別有洞天。
從外側看,隻不過是一座別具風格的精致小樓,然而進入了其中才發現原來橫看成嶺側成峰。足下的回廊看似簡單,實則暗藏玄機,如果不懂陣法的人誤入這裏就會被困於其中。但有楚延歌帶領著,阿綰並不擔心,兩個人漫步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上,身後的喧囂漸漸遠去,心也逐漸平靜下來。
“到了。”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要把身後塵囂的一切全都拋卻。眼前是一座小亭,這裏依然有燈籠,卻已不是胭脂樓中的那般橘紅色,也沒有那麼大,數盞燈籠零星地散落在夜色之中,泛著微白的光華,宛若點點梅花。
夜風拂過衣袂的聲音微小而動聽,朦朧的燈光下,阿綰抬起頭,看到亭上匾額上寫著三個字——折梅亭。
這時,楚延歌問她:“喜歡這裏嗎?”
“喜歡是喜歡,卻也覺得可惜,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偏偏要叫折梅亭。”
“可是有什麼不妥?”
“不妥就不妥在這個‘折’字上。梅花開得好好的,靜心欣賞就是,為什麼一定要將它折下?”
“或許是因為亭子的主人心中愛花,因而想時時擁有。”
阿綰搖頭:“愛一朵花,會為它澆水修枝,而喜歡一朵花,則會將它折下。我不知道亭子的主人是誰,卻看得出他其實並非真正的惜花之人。”
楚延歌沉默了很久,然後說:“綰兒,你真特別。”
她很少看到他那般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來了興趣,問:“哪裏特別?”
“從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平常女子。”他在回廊邊上坐下來,靠著一旁的柱子,“其實在那晚,當鮫人的歌聲響起的時候,我就已經看到了你,雖然沒有看清你的容顏,但僅僅是你的背影就足以使我難以忘懷。你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情形,夜晚的河麵上,你的身影映在接天的碧綠之中,清冷得幾乎透明,讓我甚至有些畏懼。”
“畏懼?”
“沒錯……是畏懼。”楚延歌微微頷首,目光落在遠方,“那種,不敢接近,就像掬水捧月一般,稍不留心就會破碎的畏懼。”
“那你既然如此畏懼我,又為什麼要救我?還是說,行俠仗義是你們江湖人士的分內之事?”她笑問。
“不是,是……”他欲言又止。
“那是什麼?”她追問。
“本能。”
“什麼本能?”
“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動路的本能。”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楚延歌的表情一本正經,然而她卻忽然笑了。
“綰兒,”他並沒有笑,“昨天在看到迷迭之火燃燒起來的時候,我心裏當真是怕。”
“怕什麼?”
“怕你會不顧一切衝進去,怕我會攔不住你。可是沒想到的是你竟然就那樣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火燃燒,一句話也不說,甚至連歎息都不曾有過一聲。”
梅香若有似無,宛若一個若即若離的夢,他看著天際,語速忽然很慢很慢:“但我知道,能說出的痛,就不叫痛。”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裏清晰地滑過了一絲銳利的感覺,像刀鋒劃過冰麵。風拂梅枝,疏影橫斜,彼此雖然都沒有說話,卻似乎有著不言而喻的默契。
阿綰從袖中拿出一幅畫卷,打開,正是那場大火中唯一留下的東西,紅梅傲雪圖。
“我自出生起就沒了爹娘,是叔叔將我撫養長大。”她凝視著那幅畫卷,空氣中浮動著幽幽暗香,不知究竟是來自身畔枝頭的梅畫,還是眼前畫卷中的梅花。
又或者,兩者都有。
生平第一次,阿綰對別人說起叔叔,說起了她的童年,說起了在一個名叫苧蘿村的小村莊裏,那個和她一起玩耍的小男孩。
阿亮,他的名字,就像他的眼睛。
阿綰平平淡淡地說完那些往事,視線落在天際,倏然輕遠。
“綰兒……”
楚延歌一直靜靜地聽著,直到她說完很久之後才悠悠長歎一聲,他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隻是喚出了她的名字。
但,隻這一聲,就已經足夠。
頭頂是一彎涼月,眼前是蒼茫冷夜,周圍極靜,連呼吸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他們並肩坐著,梅香縈繞於衣袂發梢。臘月的夜晚寒冷無比,但那輕輕的一聲“綰兒”卻仿佛一股暖流,脈脈地注入了她的心裏。
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她,從來沒有。
“綰兒,你可曾聽說過江南唐氏?”他忽然問她。
“沒有。”
“江南唐氏以易容之術聞名江湖,所製造的人皮麵具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唐氏也因此而鼎盛一時,在武林中炙手可熱。然而,這些繁華終究隻是曇花一現,數年過後唐氏一門漸漸衰頹,到了今天甚至再也沒人知曉,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她搖頭。
“因為唐氏所造的人皮麵具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同時也是一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他頓了頓,“那麵具一旦貼上去,就再也拿不下來,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