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淩煙的話說完了,阿綰靜靜地聽著,久久無語。
“叔叔到底患了什麼病,為什麼每月初一他都那樣痛苦?穆姐姐,你與他關係甚密,你可知道每個朔夜時分他到底去了哪裏?”
“關係甚密,那隻是以前的時候了。”她歎息,“自從他離開閣中帶著你四處漂泊,就蹤跡難覓,除非他想見我,否則我根本無法找到他。除去那日去你們家中為他醫治傷勢那次,上一次見他的時候,已經是幾年前了。”
“竟然已經幾年了?”
“是啊,幾年。我也曾診治過他每月朔日的病痛,但隻可稍加抑製,始終找不到真正的病因。自他離閣的時候就是如此,現在這痼疾似乎更加嚴重了。”
“你也看出來更加嚴重了?”
“怎麼看不出,”穆淩煙苦笑,“那般障目的幻術,怕隻能瞞著明珠一個人。”
瞞著她,隻怕也是因為怕她擔心吧。
阿綰問:“她知不知道叔叔在加入凝幽閣之前是做什麼的?”
“凝幽閣中的每個人,都沒有過去。任何人從入閣的那天起都要跟曾經訣別,殺掉過去的自己,這樣才能夠重生。”
殺掉過去的自己。
這句話聽得阿綰心頭一震。忘記過去,究竟是一種幸福,還是悲哀?
“可是,你覺得會有人做得到嗎?”穆淩煙忽然問道。
阿綰搖了搖頭,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無論如何回避、如何刻意去忘記,它一直都在那裏,不悲不喜,如同一個冷眼旁觀的人一般,永遠默默地凝視著你。
“真的沒有人知曉叔叔的過去嗎?”
“當然有人知道,那個人雖從不在外露麵,卻將所有人的過去看得清清楚楚,運籌帷幄,睥睨天下。”
“那他是……”
“凝幽閣主。”
穆淩煙說得很慢,語氣中滿是恭謹,即使她現在身在北彌,離中原的那個人千裏之遙,但她麵上的神情仿佛他現在就在她的眼前一樣。
阿綰歎了口氣,又問:“叔叔真的很愛我娘親,對嗎?”
“嗯。”
“這十幾年來,他都不曾將她忘記,對嗎?”
“對。”
“那麼,他為什麼、為什麼……”剩下的話,她再也說不出口。
“人的一生會遇到許多人。”綠衣的女子淡然微笑,“愛你的,你愛的,得到的,失去的……有些記憶縈繞心海,有些人刻骨銘心,令人痛苦,卻深愛著。即使已經失去,即使每每想起都會覺得心痛難耐,但隻要心中依然存在著那些美好的過往,所有的痛都終將慢慢淡去,最終在傷口之上開出一朵美麗的花來。”
“能記得,也是一種幸福。”
她說出了這最後的一句話,然後微笑著,轉身緩步離去。燈火映著飛雪,光華舞動,那一瞬阿綰恍然覺得這句話穆淩煙並不隻是在對她說,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凝幽閣裏,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每個故事似乎都那麼悲傷。
所有縈繞於煙雲中的目光與思緒,最終都聚集在這三個字上——須臾花。
那樣美妙的三個字,那樣奇異的一種花。花開須臾,不生不滅,遊離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這樣虛無縹緲的甚至隻存在於傳說中的花,卻好似一道幕簾,一側是生,另一側是死。
生與死之間離得那樣近,隻是一線之隔,仿佛一陣微風就能讓幕簾拂動,讓一切逆轉。
阿綰決意去尋找須臾花,許多人阻攔她、勸告她,甚至包括楚延歌,但她絲毫不為所動。她外表看著柔弱,內心卻堅硬如鋼,事情一旦決定了,就不會再改變。
況且這花關係到楚延歌與簫映弦的命——她如今最在乎的兩個人,她不能不去。
楚延歌決意要和她同去,她原本不願,但他也心意已決,堅決不讓她一個人涉險。
“不能去,那裏很危險。”她冷著臉。
“所以我就更要和你同去了。”楚延歌擺出平常那副無賴的樣子,笑笑揉揉她的頭,“綰兒這麼笨,如果沒有我在身邊,萬一掉入陷阱裏怎麼辦?”
她白了他一眼:“你聰明,聰明得說不定帶著我往陷阱裏去。”
“就算真的有陷阱也沒關係,兩個人在一起還能商量怎麼出去,總比一個人好。”
“如果陷阱中有機關暗器呢?”
“那就更要有我在了。”他說,“那些機關暗器如果能躲得開,我就帶著你躲開;如果躲不開,我就擋在你的身前。”
說到這些的時候,楚延歌靠在窗邊笑著,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夕陽落在他的眼中化作片片碎金。阿綰轉過頭去,怕再晚片刻就會被他看到她眼裏陡然氤氳的水霧。
“說得輕巧。”她輕輕“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楚延歌眼裏躍上欣然之色:“沒有反對,那就是同意了?”
她不答話,將他送到房中,點燃熏香,關上門,淡然說道:“今晚早些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要想得到須臾花,就得去若虛界;要想去若虛界,就得通過雪靈陣。
萬物皆有靈,冬雪也是這樣。在機緣巧合之下,有的雪飄落在地上後會化作透明的靈體,唯有修為高深之人方可看到,並加以捕捉。雪靈是布置雪靈陣的必備之物,擁有通徹天地的靈氣。
雪靈陣還在建設之中,第二天早上才能好。
夜深了,花園中極靜,沒有別人。阿綰漫無目的地漫步其中,時而走著,時而坐下。萬籟俱寂的夜裏,有些聲音卻分外明顯,她傾聽著飛雪落在地上的聲音,聽著自己的腳踏過積雪的聲音,聽著鳥雀從枝頭掠過的聲音。
甚至,她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