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了梅樹下,梅花依然綻著。阿綰忽然有一瞬間的悵然,她坐在了那株紅梅下,從袖中取出梅花圖展開。
她在頭頂上撐起一道幻牆,不讓飄舞的雪花落在手中的梅花圖上。
清冷的夜裏,畫卷上的梅花卻顯得異常妖嬈,那樣鮮豔的紅色映襯在潔白的雪中,仿佛連雪都要燃燒起來。她身後就是那株紅梅,如此對比起來,在這畫中之梅的麵前,連枝頭真正的梅花都黯然失色。
究竟是用怎樣的顏料才能畫出這樣豔麗的花朵,而畫這幅畫的人又究竟付出了多少的心力,才能繪出這樣一株栩栩如生的梅花,長久地花開不敗呢?
雪花紛落,猶如誰的白衣。
她想到了楚延歌,那個白衣男子,此刻他應當在床上沉沉酣眠。先前時候,他無論如何都要與她同去尋找須臾花,她拗不過他就佯作默許,又見天色已晚,催促他去休息。臨走的時候,她在他的房中燃上了浸月香。
浸月香,少可安寧心神,多可致人昏睡。這次,她加大了劑量,當他醒來的時候,她應當已經去了若虛界。
她不能讓他同她一起冒險,她不能,即使她的心裏其實是那樣希望同他在一起。
猶記得初遇他的時候,為了幫他清除身體內的毒素,她同樣用了浸月香。一樣的寂寂雪夜,一樣的嫋嫋輕煙,白衣男子沉睡著,眉頭微蹙,眼睫輕顫。
在睡夢中,他都是無法展顏的啊……
她歎了口氣,雪紛然而落,冰麵上已落了一層薄雪。就在這時,很奇怪地,她的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感覺。
她說不清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但是它分明確確實實地存在,在驟然之間闖入她的心底。她忽然覺得她在等待,並且一直在等待。雖然連她自己不知道究竟在等待著什麼,但這一刹那的等待卻是那樣漫長,仿佛要傾盡此生所有的年華。
她在等待。
她在等待?
她在等待……
內心倏然間就被這種情愫占滿,連喘息的空隙都沒有。她確信她在等待,等著一個不可預知的瞬間,等著一個即將出現的人。
“你來了。”一朵梅花落地的時候,她說。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連她自己都覺得驚異,卻又似乎那麼理所應當。那樣漫長的等待,就凝聚成這簡單的三個字,在頃刻間噴薄而出,又被時間凍結,緩緩墜地。
回答她的,是風雪的聲音。
阿綰有些失落,或許是她感覺錯了,她自嘲地笑笑,視線散漫地落在身旁的一株梅樹上。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現了。
雪花依然不斷飄下,卻沒有落在地上,也沒有落在任何物體上,而是停留在了梅樹下方虛空處的某處,形成了一種奇異的懸浮,讓她想到了尋梅園落花之下那些懸浮在空氣中的花瓣。
雪越落越多,漸漸地勾勒出了一個輪廓。
她看出來了,那是一個人。
確切地說,那並不是人,而隻是一個人的形狀。除了周圍那圈白雪勾勒出的輪廓,其餘的地方俱是一片虛無,透過那個透明的身體,她看到了後麵含苞待放的梅花。
她知道,她等到了。
雖然那個人不曾出聲,但她卻感受到了他的唇角應當勾起了一絲微微的笑意。就在這時,那些看似懸浮於空中的積雪悉數散落在地,她似乎看到了那個人輕輕地抖了抖肩膀,抖落了默默積雪,也抖落了寂寂風塵。
梅樹下,男子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她看到他的衣衫,漆黑如夜色一般。他一步步向她走來,腳踩過雪地,沒有留下痕跡。他的身子在燈籠的微光中朦朧地顯現出來,像一個不可觸及的夢。
“你知道我在。”這是他的第一句話,卻並不是疑問。
“我知道。很奇怪地,我不知道你是誰,卻知道你在。”
“還是一樣傻,”他笑笑,搖了搖頭,“這樣傻,讓人怎麼放心呢?”
“你不是也一樣傻嗎?”
“哦?”他顯然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說,也笑了,“那你說說,我怎樣傻了?”
“你跟了我那麼久,或者說,你牽引了我那麼久。從家中到胭脂樓,這一路上你其實一直都在,不是嗎?”
他點了點頭,這樣的坦誠超乎她的想象。
“你靈力高深,本可以輕而易舉地結束我的性命,卻幾次三番地救我,這證明你不想讓我死,至少現在還不想。這麼說來,我應當對你有利用價值,否則你不會如此。然而你卻從未說出需要我做什麼,隻是一直默默地跟隨,難道這還不算傻嗎?”
“如此說來,倒真的是傻了。”他也不反駁,聲音中帶著笑意,“那你覺得,我需要你做什麼?”
“你需要須臾花,對嗎?”
他笑了,笑聲如清泉流水般淙淙動聽,她看到他微微動了動右手的手指。
隻是須臾之間,仿佛換了一個天地。隨著那個看似不經意的動作,飛雪驟停,池塘上薄冰悄然融化,池塘邊的柳樹發出了嫩芽,頃刻之間碧柳扶疏。
緊接著,夏、秋次第出現,最終又成了一片撼動。
阿綰震驚了,所見所聞所感告訴她,眼前的一切都絕非幻象,而是實實在在的現實。枯木逢春,四時逆轉!
而這一切,都隻在他微微動了動手指的須臾之間。
眼前的這個人,竟是這般深不可測……
“你覺得,我還會需要須臾花?”他淡然說道。
雪就在這時驟然大了,飛雪如簾,遮擋住了她的視線。男子的臉上籠罩著黑紗,她看不清他的容顏。
“你……究竟是誰?”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夜裏,撞擊在梅樹枝上,倏然落下。
“為什麼每次見我,你都要問同樣的問題?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樣呢?”
“不,我要知道。”她向前踏了一步,“我一定要知道。”
雪夜初遇時寒冷的暖意,落花深處遊離的溫柔。每次見他,都有不同的感覺,好像冥冥之中有著一種莫名的親近,卻又隔著某種看不見的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