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萱蓉綻(2 / 3)

一隻夢魑忽然綻開,化作一朵湛藍色的花。

花瓣紛飛,掠過眼前,那是苧蘿河的夏夜,清涼的水波,紛飛的螢火蟲,還有,記憶中從未離去的人。

又是一朵花,潔白,綻開的是幽幽水波上蕩漾的紙蓮花,和孩子眼中清淺的笑。

無數隻夢魑化作五彩的花朵,綻開,零落,飛過眼前,無數個畫麵在眼前交疊,幻生幻滅,又紛然破碎,滑過她的視野,也落於心底最深的地方。

她抬起頭來,望著那片虛無。這一次,她沒有感到先前的蒼茫,而是一種莫名的安然。

虛無深處,出現了一道身影。

那是黑衣的男子,他的身形偉岸挺拔,他的發絲在風中微微舞動,鬢角邊上,是五彩斑斕的夢魑,有如綻開在心上的魂靈。他低著頭,手中在做著什麼,眼神專注而溫柔。

她向他走去,一步,又一步。

夢魑伴著她,一夢,又一夢。

亦夢,亦醒。

在看到他手中所拿的東西的時候,她的心底倏然一顫,淚水也如波濤般湧出。

他手裏拿著的,是一朵紙蓮花。

沒有注意到她來到了他的身後,他依然專注地疊著,將蓮花的每一片花瓣調整好,修長的手指是蒼白的,捧著同樣是白色的蓮花,須臾間,仿佛那花朵就綻放於他的指尖一般。

她捂著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淚水卻滲過指縫,滴落在地上。

滴落在地的淚水並未消失,而是化作斑駁光影,有如灑落的陽光一般,卻又被風吹起,落在他的發端。那樣澄澈和透明,就像許多年前的月下,苧蘿河靜默的流水。

仿佛感覺到了她的到來,他轉過身來,看著她微笑。

看著忽然轉過來的人,她不知怎樣是好。她曾經以為他的眉眼是陌生的,如今看起來卻那麼熟悉,恍然間和兒時那個孩子的眼睛交疊在一起,那似乎從來不曾改變的靜默而安然的目光看著她,如同看著世間一切的美好。

他伸出手來,掌心裏,是那朵紙蓮花。

有孩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仿佛穿越時空而來。那些兒時的話語凝成他指尖的一點潔白,盈盈綻開。她看著他,然後,緩緩地伸出手去。

就在她的指尖將要觸及花瓣的一刹那,一陣風吹來,花朵被吹落在地,頃刻凋零。

“為什麼要離開?”他的聲音裏有悲傷,如水波一般在她心底蔓延,她抬頭,看到他眼裏的失望和悲傷。

“為什麼,連一聲道別都不曾留下?”

“為什麼……”

他的話語,初時還帶著問的意味,到後麵,已經成了愴然的歎息。

“真的是你。”

她開口,卻是這樣的一句話。

這些年來,她曾無數次地想象過她與他的重逢,她在腦海裏勾勒了無數次那樣的情景,卻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會是現在這般平靜。

真的是你。

雪夜裏的初遇,落花裏的重逢,異界裏的尋覓,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的定數。那咫尺的遙遠,那遙遠的熟悉,那熟悉的刻骨,那刻骨的平靜。

平靜,是因為在初遇的第一天,就已經注定。

“你分明一直都在,卻始終不肯告訴我你的身份。如果不是這次回來找你,我甚至直到現在都不敢確定,這就是你。”

她想知道他這些年究竟去了哪裏,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他仿佛已經是另外一個人。

他笑了,那笑容中,隱約浮現出沉澱了經年的悲傷。

就在這一刻,紛飛的夢魑忽然四下散開,地底之下,隱隱聽得隆隆之聲。她本能地感到驚駭,卻見他的眼睛平靜得如水一般。

“不要怕。”他說,他的聲音溫柔得仿佛是在安慰一個受驚的孩子。

引心燈的光芒又跳躍了一下,燈火中顯現出的那絲紅色愈加明顯,仿佛一把銳利尖刀直刺胸膛,令她心口驟然一窒。

就在這血紅乍現的頃刻,眼前的男子忽然憑空消失!

阿綰抬頭再看,哪裏還有什麼五彩斑斕,眼前依舊是極黑的夜,無數夢魑在空中飛舞盤旋,視線盡處的地方,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虛無。

剛才的一切,竟全是一場夢?一場虛無中的,卻比現實還真的夢?

地底深處,隆隆之聲忽然傳來,同剛才所聽到的一模一樣,大地在低吼,有什麼東西急欲破土而出。不,不是,這是現實,比夢境真實一萬分的現實!

有如雨後春筍一般,地上冒出了一株植物,然後越來越多,覆滿了整個地麵。倏然間就抽枝,長葉,結出無數個花苞來。那些花苞並不綻放,而是微微晃動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就在這時,一聲長嘯從那片虛無深處傳出,響徹天際。引心燈中的藍芒終於被紅色所掩蓋,燈火跳躍了一下,驟然熄滅。

蘇拂雪來到滄疊園外圍的時候,守衛在那裏的影衛已經昏迷多時。四周積雪尤新,上麵一絲痕跡都沒有,顯然那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打鬥,甚至連打鬥都算不上,隻是束手就擒。

雪靈陣已擴散到小橋邊緣,她看到穆淩煙被下了定身術困於橋邊,靜靜地向雪靈陣中望著,雖然那裏一片淒茫,什麼也望不到。

蘇拂雪除去她身上的定身術,問:“他呢?”

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多餘,顯而易見,那個人已在陣中。

穆淩煙沒有說話,目光一直看著那片蒼白深處。

“趁時間還來得及,務必要阻止他。”

她拿出一小塊血色玉石,一直不語的穆淩煙吃驚地問道:“血契石?”

“閣主先前交付於我的,說終會用到。”

先前蘇拂雪並不明白閣主為什麼給她這個,但看到如今此情此景,她才發現簫映弦居然早有設計,而閣主也已然料到了。

血契石可以將人的身體帶至五行之外,形雖存在,實則虛無,因而可以穿越任何壁壘屏障,也可以穿過雪靈陣,到達若虛界。

“淩煙,你怕嗎?”

“你若不怕,我又怎會懼怕。”

兩個至交好友,縱橫江湖的女子,相視一笑,躍入了雪靈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