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須臾花(3 / 3)

然而阿綰卻掙脫了他的手,跑了回去。

“你……”她看著黑衣男子的容顏,一時竟不知該叫他什麼。阿亮,暮離,他都是,卻又都不是,於是她隻能用這樣最簡單、最無華的方式來稱呼他。然而,這一個“你”字之後,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要說的話太多,卻終究什麼都說不出來。

暮離看著忽然跑回來的女子,眼中有微瀾湧現。

“我們以後還能再見麵嗎?”片刻後,她問道。

他沉默不語,隻是看著眼前的人。他的臉上表情依舊淡然,卻沒有人知道此刻的他心裏其實已經被傷痛覆滿。

無數個夢醒,夢碎,夢驚,夢歎的夜晚,他夢到她。那是兒時的好友,經年的思念,一生一世不可忘卻的眷戀。那些夢裏,他和她再無紅塵萬丈相隔,他和她在一起,同她離得這麼近,就如此刻。

然而此刻,卻是離別。

他伸手,從她發間取下那枝梅花。由於先前處於沒有死亡的若虛界裏,這枝梅花一直傲然綻放著,不曾枯萎。但他知道,隻要一出若虛界,它就會頃刻凋零。

一滴殷紅的血珠從他的指尖滑下,滴落在那枝梅花上,頃刻間就洇了下去,毫無蹤跡。再看那梅花,婷婷嫋嫋,似乎開得更盛了。

“我知道你很喜歡它。”他將它重新帶回她的發間,指尖觸到她的發絲,冰涼柔軟,猶如一個不真實的夢,“從今以後,它將常開不敗。”

他是不死之軀,有了他血液的滋養,這枝梅花將會長久地綻放在她的發間。

這枝梅花是在尋梅園中楚延歌送給她的,她一定很喜歡,會時時佩戴吧。他的血溶在這枝花中,這樣,就相當於他也在陪伴著她了吧……不能同她在一起,隻能將所有的思念寄予這一枝別人為她折下的梅花中,究竟是一種幸運,還是悲哀?

梅花綻放在她的發間,她的心裏忽然那麼難過:“我沒有什麼可送給你的,不如就為你唱一首歌吧。”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說,但此時此刻,麵對著他,她的心裏卻有熟悉的音樂響起。那首歌,她隻聽了幾次,旋律和字句卻回響在心裏,久久不散。

那是她去找他時,他的娘親所唱的歌。

悠悠歌聲,如同煙嵐縈繞,溪流回響,在天地之間回蕩。

“有夢瀅瀅,水何泠泠。煙波千裏,幻然渺碧。

有夢然然,水何澹澹。思兮萬年,梅綻夜寒。

有夢默默,水何若若。星孤月懸,在彼之泮。

有夢杳杳,水何渺渺。杏花微雨,浮煙流玉。

夢既醒矣,望兮念兮。不見舊人,梅落無痕。

夢既碎矣,怨兮歎兮。一瞬天涯,一生故裏。”

第一次,她唱起這首歌,卻好似在夢裏唱了千百回。

第一次,他聽到這首歌,卻好似在夢裏聽了千百回。

悠然之音中,那聲音仿佛有了形狀與色彩,煙嵐一般繚繞在他的身邊,又如同大海波濤,洶湧纏綿。一片幽幽藍色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看到一個極美的女子在對著他微笑,夢一般湛藍的發如同一朵綻開在水中的花。

無數碎片在腦海中撞擊著,有什麼沉寂經年的東西仿佛呼之欲出。

天地間顫抖更甚,紫天澗隻餘數丈寬。

“綰兒,來不及了,快走吧。”

楚延歌抱起小吟,牽著阿綰的手就走。阿綰被他拉著往前走著,卻回頭看著那個已經漸漸遠離的人。他站在那裏,也同樣這樣看著她。

風起,吹動他的衣襟,而他的身子卻依舊一動不動,如同一尊永遠也不會改變的雕塑。他在她的視線中漸漸變得模糊不清,不知是由於距離太遠,還是由於忽然湧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離別,甚至來不及說一句話。

再見,有可能會是再也不見。

有溫暖自指尖傳來,她抬起頭,望向牽著她的那個人。他的身上已因受傷而有多處血跡,斑駁雜陳,牽著她的手卻握得那樣牢。她的腦海中忽然混沌起來,記不清他是誰。

但這樣的念頭隻存在了一瞬間就消失了,她感到他的手被他牢牢牽著,往一個方向走去。雖然她不知道那是哪裏,但是和這個人在一起,她卻感到莫名地安心。

而這時,楚延歌的心裏卻十分急迫。

這通往紫天澗的路看似不長,實則走了很久都沒有到,那出口就在眼前,卻似乎總也到不了。眼見紫天澗就快要閉合,他的心裏焦急萬分。這時,他忽然想到了尋梅園中的情景。

想到這裏,他說:“綰兒,還記得我們在尋梅園中的時候嗎?”

阿綰不明其意,同他在一起的情景,她已經大都忘記。

楚延歌早已料到她會是如此反應,笑笑,說:“閉上眼睛,我帶你出去。”

聽到這句話,阿綰忽然有些不安,她不知道他們之間曾經發生了什麼,但是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她的心卻跳了一下。

仿佛察覺到了她心底那絲疑慮,他握緊了她的手。

“這一次,無論生死,我都絕不會再鬆開你的手。”

他的話語是世間最好的安神劑,她的心頃刻安然,閉上了雙眼。

就在這時,她感到他在她的額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如同一隻蝴蝶停住又飛走。他也閉上了雙眼,牽著她的手向著出口處走去。

眼中所見未必是實,以心觀之,才能找到出路。

一步,一步……他們攜手走向的,是一個未知的未來。

身後有轟隆之聲響起,響聲徹天。然而那聲音傳到他們這裏,卻似乎都悄然隱匿,無法觸及這方小小天地中的寧靜和安然,哪怕隻是分毫。他們向前走著,沒有睜眼,沒有回頭,因而也不知道就在同一時刻,身後的天和地在頃刻間轟然崩塌。

暮離沒有告訴他們的是,紫天澗的閉合速度其實要比現在快上很多,之所以他們還能安然地走出去,是因為暮離在後麵以全身所有的靈力作為支撐,生生將那條緩緩閉合的裂縫強行撐開!

在楚延歌和阿綰身後看不見的地方,黑衣的男子正展開雙臂,衣袂在崩塌的天地之中紛飛。他的視線已經模糊,卻還是用盡全力望著遠方,看著那兩個漸漸遠去的身影,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