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僅是他的背影。
來的人是個女子,手中持著一封書信,還來不及進屋就說道:“先生,我家夫君征戰在外幾年都毫無音訊,今日忽然寄回了一封家書。我不識得字,可否煩請先生念給我聽?”
女子眼中充滿幸福和喜悅,又帶著一些憂慮,緊張地看著他。
被稱作“先生”的人背對著月吟,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即使是這樣也已經使她心中惴惴難安。所幸他並未發現她,持著信看了片刻後,對女子說道:“你的夫君說他現在一切安好,軍中事務繁多,不能時常寫家書回來,望你見諒。他現今雖征戰在外,但時刻心係著你,待戰爭結束之後他就會回來同你團聚。”
女子聽了,愣了半晌,又說:“先生可否再念一遍?”
於是,他便又說了一遍。
這一遍之後,女子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淚如泉湧。片刻之後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連道歉:“先生見笑了,我實在、實在是……”
女子拿了信,臉上分明帶著笑容,眼中卻含著淚水,千恩萬謝地走了。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白衣男子輕輕地歎了口氣。
就讓她繼續心懷期盼吧,如果他今日告訴她其實那並不是一封家書,而是一份良人戰亡的通告,那麼明日,就有可能傳來她懸梁自盡的消息。良人幾年未歸又毫無音訊,或許她早已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不願相信,活在自己編織的一個夢裏,他所做的,隻是將她的夢維持下去。
雖然夢早晚都要醒,但多得片刻歡愉,有一個可思、可念的人,心念所係,總好過一場虛無。
——如同他一般。
他立於門口,那裏有一棵梨樹,枝葉篩下明媚光斑。那是他當年居住在這裏的時候親手植下的,如今竟早已亭亭如蓋了。
他站在樹下,未曾回頭,朗聲說道:“竹叢中的那位朋友,如果你隻是來看望故交,歡迎現身一見。如果你為別的事而來,還請回吧。”
月吟未曾想到她早已被他發現,不知該怎樣是好。正在她猶豫的時候,他轉過身,就要向這邊走來,她心裏一慌,點足掠起,瞬時不見了蹤影。
白衣男子走到竹叢邊,撿起一片因剛才的震蕩而飄落下的竹葉,若有所思。
她其實並沒有走,剛才她換了一個藏身之地,此刻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看著他。或許他知道她還在,或許不知道,但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他扔掉竹葉,輕笑著搖了搖頭,回身入屋。
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月吟眼睛一濕,卻終究忍住了。
沒有人知道,她就是當初的那個小女孩,小吟。
當初簫映弦尋流湘,尋了一年。而今,她尋他,尋了整整十年。
十年光陰荏苒,她已從一個孩子長成娉婷少女,並加入凝幽閣,成為月吟堂堂主。她曾這麼恨這個組織,如今卻已經成為其中重要一員。時光流逝,一切都在變,不變的是她對他的思念,還有她的那把劍。清風,那是他曾經的劍,也是她唯一可以用來寄托對他的思念的東西。
她曾以為此生或許再也不會和他相見,卻沒有想到終於在此刻將他找到。她分明對他萬分思念,如今他就在她的眼前,她卻隻敢遠遠地望著他的背影,甚至連他的容顏都害怕見到啊……她不知道這十年來她苦苦尋覓著的究竟是什麼,分明知道他已心有所屬,即使那個人已經不在,他的心裏也不能容下任何人分毫,但她依然在尋著他,如同一個不可觸及的夢,一個無法放棄的執念。
人總是有執念的,如她對他,也如他對那個人。
那個已化作一朵須臾花的女子。
她曾對阿綰萬分憎惡,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憎惡什麼,如今她終於明白,她所憎惡的,是他愛著她。因為,她,也是愛著他的。
她原本以為她會恨阿綰一生,但這一切因一句話而改變。她還記得流湘逝去前的話語,她說,不可因愛生恨。
因愛生恨,曾經的她,就是如此。
這十年來,她走遍天下,訪遍奇人異士,所求所尋不過隻為一事——怎樣能救阿綰。
一位身居世外的隱士告訴她,魅兒與阿綰本是一體,如果能尋到魅兒的元魄珠,將其研磨成粉,溶於水中澆灌給須臾花,那麼阿綰就可以複生。
以凝幽閣之力,元魄珠並沒有花費多少工夫就尋得了,讓她深為感慨的是,魅兒的元魄珠當初是阿綰執意要留下的,在苧蘿村一事中,她不忍見魅兒形神俱滅,就將它留下。當初的阿綰一定沒有想到,她當初一個小小的舉動竟在最後救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