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佳飛渾身顫抖,他抬起頭,早就淚流滿麵:“章主任,我也不想這樣,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在手術中出事嗎?”
章桐搖搖頭。
“我的父親母親,雖然在我年幼的時候把我過繼給了別人,但是母親卻始終放不下,她找到了我,偷偷地盡她所能地向我表示著她對我的愛。盡管我的養父母最初非常反感她的到來,可是後來,也終於被她的執著給感動了,任由她和我的親生父親經常來看我。那時候的我真的很幸福。我的生活一帆風順。直到去年年初,我得到一個噩耗,因為家中沒錢,我母親放棄治療,自殺了,而我的父親,一個忠厚老實的男人,卻因為拉不下那張老臉天天生活在周圍人的唾沫星子中,他也選擇了上吊自殺。一夜之間,兩個我最親的人都沒有了,我一時難以自製,手術就出了差錯,不可挽回的差錯。”說到最後,彭佳飛早就已經哽咽,“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我的弟弟。”
“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的弟弟王辰就是第四個死者。”章桐的目光無意中落到了病房門口的鞋櫃上,她不由得心中一動,那裏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雙駱駝牌雪地靴,“你鞋子穿四十碼還是四十一碼?”
“四十一碼。”彭佳飛隨口答道,他伸手打開了床頭的開水壺,“章主任,你要喝茶嗎?”
章桐搖搖頭,她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決定放棄繼續追問,她站起身,垂下眼皮,輕聲說道:“你還是去自首吧。這樣的話,在良心上多少還能舒服一點。我相信你的本質並不壞。你是一個人才,但是你卻走了一條彎路。你弟弟的事情並不是你能夠隨意奪取他人生命的理由,可是如今說再多都沒有用了,彭佳飛,現在是晚上六點,我給你二十四小時的時間,你去找王隊自首,坦白你所做過的一切事情。二十四小時後,我就會把所有的證據都交出去。”說著,她最後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彭佳飛,“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不用出來送我了。”
關上門後,章桐看著那雙四十一碼的駱駝牌雪地靴,隨即打開隨身的挎包,掏出一個幹淨的塑料袋把它裝了進去。這奇怪的一幕讓正經過病房門口的護士愣住了,剛要開口,章桐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晃了晃手中的工作證件。小護士會意地點點頭,隨即快步離開了。
章桐走後沒多久,彭佳飛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心跳加速,神情緊張,強忍著身上的疼痛,趕緊來到病房門口,用力地打開門,目光隨即落到了門口的鞋櫃上,他心中頓時一涼,本應該放著那雙駱駝牌雪地靴的位置,此刻卻空空蕩蕩的,隻留下了一雙普通的棉皮鞋孤零零地在鞋架上放著。
“該死!”彭佳飛咬牙低聲咒罵著,狠狠地一拳打在了門框上。
為了還原火災現場,不惜燒掉一座房子;為了分析濺血,從水箱裏模擬潑濺人血;為了研究屍體,開創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體戶外考證機構—屍體農場。屍體農場的正式對外名稱是戶外法醫研究所,是法醫人類學家威廉·巴斯在1980年成立的,目的是研究屍體腐敗過程的精細特征,更為了能夠準確地判斷死亡時間,而死亡時間是死亡調查的重要工具。
潘健不是不知道屍體農場的存在,隻要是學法醫的,並且是深深地熱愛著這個職業,在自己的身邊如果能夠見到“屍體農場”,就都會像阿裏巴巴見到四十大盜的寶藏那樣興奮不已。
可是,此刻的潘健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由於正值隆冬季節,室外的土壤凍得如同堅硬的石頭,不遠處,時不時地傳來飛機起降的聲音。那隆隆的轟鳴聲,尖銳的呼嘯聲,從潘健到達李家坳這個地方開始,就一直沒有間斷過。
荒廢的醫療垃圾處理場其實占地麵積非常廣,大概看過去,約有將近一千平方米,而緊靠牆東,矗立著一個黑壓壓的龐然大物,根據從第三醫院後勤處那裏拿來的圖紙顯示,這是整個處理場的核心地帶—一個巨大的內部廠房。
潘健拉著工具箱,推開門走了進去。
當他終於看清楚這廠房的內部世界時,潘健徹底愣住了,因為過度震驚,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約有半分鍾的時間裏,潘健很肯定自己是穿越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廠房的結構和一般的車間沒有很大的差別,三角形的頂棚,一排整齊的排氣扇,十盞日光燈能夠很輕易地就被打開,一點都看不出這裏已經被荒廢的跡象。但是在日光燈下麵,一層層厚厚的白色塑料膜把這個特殊的空間給細致地分割成了八塊區域,越靠近白色塑料膜,潘健越是感到了麵前空間裏麵的氣溫異常。他趕緊放下手中的工具箱,戴上塑膠手套,隨身帶上一些必備的檢驗工具,開始沿著塑料膜間的走道一間一間地查看過去。
第一間,大約五到六平方米,溫度被設置在了三十攝氏度,一台暖風機在不斷地工作著,地麵上是厚厚的砂薑黑土,潘健掏出口袋裏的標尺,用力插進黑土中,顯示土層的厚度在八十公分到一米之間。他沉思了一會兒,又拿出魯米諾噴劑,對黑土層來回噴了幾下,然後打開小型的紫外線燈,很快,黑土層上就發出了不規則的詭異的光芒。這表明黑土層下曾經埋有屍體。
潘健重重地吐了口氣,站起身,摁下了肩膀上掛著的步話機,說:“王隊,我是潘健,我需要支援。”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神情無奈,“我想,我們發現了一個現實版本的‘屍體農場’。”
盡管室外寒風刺骨,室內的白色隔膜間裏卻讓人揮汗如雨,暖風機被定在最大檔。為了不破壞現場的環境,潘健不能夠把暖風機關掉,他隻能忍耐,可是盡管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穿著手術服,戴著口罩,卻還是快被屍體所散發出的臭味給熏暈了,成群結隊的蛆蟲旁若無人地在隔膜間裏爬來爬去,麵前的這具屍體死亡時間應該在四天以上,屍蠟已經形成,麵目早就無法辨認,屍體全身皮下擠滿蠕動的蛆蟲,而屍體略微張開的嘴部更是不斷地有蛆蟲滾落。這些都還不是最主要的,讓潘健感到震驚的是,每個白色隔膜間的門口都懸掛著一本小小的記錄冊,上麵一行行詳盡地記錄著隔膜間中的這具屍體每隔二十四小時的變化狀態,旁邊還注明了具體溫度。讓潘健感到觸目驚心的是,第一行所記錄的是死者死亡時的一係列數據,包括心跳所停止的具體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