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擦完滿頭大汗,穩了穩腳步,瞥了二愣一眼歎道:“這柴是不賴,可也賣不了幾個錢,買主怕最多隻給三錢兩錢碎銀,也算不錯的了……”
二愣一怔,詫異道:“不會吧鄭叔,這麼上好的柴,要到幾十裏以外的山上去打,咋才能賣得三錢兩錢銀子?”
老人依然氣喘籲籲,他的體力已使他根本顧不上跟別人去多搭話了,吃力地換過肩上的擔子,便挑著柴擔抬步搖晃著沿街去了。鄭老今年六十五歲,家有兩坰薄田,一生以打柴為生,家境十分貧寒。生有兩子,大兒子叫鄭旺,那年隋煬帝大興土木,洛陽建造東宮被征去做苦役,大山深處抬運原木,不堪重負,身喪異地他鄉。這一不幸,給鄭老一家以致命打擊,鄭老悲痛之下病倒在床半年未起,險些辭世。好在二兒子鄭興天資聰穎,過目成誦,勤奮好學,才學出眾,才又燃起老人生活的希冀。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一生貧困潦倒,命運多舛,卻在晚年驟然時來運轉,黑鐵生輝,兒子鄭興會有邁進科場放手一搏的出頭之日,光耀門庭,給自己臉上增色添彩。每想到此,老人心中總似有一股甘泉流過,因為日子終究會有指望的。
以往,鄭老從村街挑柴而過村人已是司空見慣,而如今他的兒子鄭興已長大成人,老人照舊要整日上山打柴,便立刻招來了這些崇尚孝道,說張家道李家“好事者”的一片非議。
“唉,你說這世上的事,真讓人說不清、道不明,鄭興怎麼能算得上大孝子呢?”一個兩手插入袖管五十出頭的人,望著挑柴離去的鄭老搖頭慨歎道。
“你怎麼這樣說話?”旁邊一位年長者有些不滿,便質問道。
“我這樣說話?兒子都十八大九了,精壯後生一個,卻讓他爹拚著老命終日上山打柴,怎稱得上是大孝子呢?”
“話可不能這樣說,財旺兄弟,今兒個我可要說你兩句了。就拿你說,你對父母老人孝順不孝順?可你的孝順隻是一般的孝順,供大人們吃喝穿戴,聽大人的話,讓父母老人活得舒心愉快,是天下每一個做兒女的誰都會去做的一種孝順。知道不,那隻是一般的孝。這世上的‘孝’有幾等幾樣,分‘大孝’、‘中孝’、‘小孝’三種。‘小孝’微盡其心,這種孝,說到底就是不孝。母親十月懷胎生養了你,以這種‘小孝’去對待父母老人,這種人已近乎忤逆不孝了。‘中孝’呢,就是剛才我所說的,普通人誰都可以做到的那種孝順。毋庸置疑,父母給了我們生命,老天爺給我們每個人都搭了一張人皮,那是每個人最起碼都應該做到的;而‘大孝’可就不同了,一個人要做到‘大孝’,那就是超凡脫俗了。要稱得上‘大孝’,不僅要孝敬好自己的父母老人,還要拿孝敬自己父母老人的那種愛心去對待別人的父母老人,去對待周圍的一切人;尤其要做到廣泛宣傳社會,讓天下每一個做兒女的都懂得孝道。人家鄭興可不一般啊,不僅父母孝順得好,幾年了,人家還編了勸孝的詩文,一份一份抄出來,拿那麼厚一摞,周邊州縣,每逢集市他都要去宣傳,把那抄出來的勸孝詩文發給人們,誰能做到這份上?所以人家可是大家公認,村人評薦上報縣衙的大孝子咧!”
“我可不信服。你別跟我講什麼‘大孝’、‘中孝’、‘小孝’的,這些話誰都懂,問題的關鍵是,孝不孝順,別隻說在嘴皮子上,既然是大孝子,就不該讓老人拖著一把老骨頭累死累活整日上山打柴,那麼大年齡了還不能子承父業立起事來,還算甚大孝子?要我看,這種人就是不孝順,就是大逆不道!”
這位五十出頭叫財旺的人說到激動處,就將袖筒裏的手拔出,在空中揮動作勢。
張二愣見財旺把話說得很尖刻,忍不住上前分辯道:“哼,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些天,鄭興一直在家潛心備考,過些時人家就要上京趕考哩!”
“我可不讚成!考取功名曆來是富人的事情,一個窮秀才,家裏少吃沒喝,窮得丁當響,還趕什麼考?就算不是遊手好閑,不顧爹老子的死活,鑽在書屋備考,也不能算是盡了做兒子的孝道吧?”財旺眼睛瞪著二愣進而爭辯說。
“財旺叔,你這話越說越難聽,我不愛聽!說句不好聽的,你想去科考還沒那本事呢!”二愣聽得有些火了,他不屑地說著把頭別在一邊。
“哼,你知道我一字不識才說這話呢!即使有那本事,我也不會去的,我可打死也不當那種忤逆不孝子!”財旺氣呼呼地說。
趙老爺子見二人為此爭得麵紅耳赤,他誰也不看,眯起眼睛撚著胡須,臉上笑吟吟地說道:“你倆別鬥嘴了,讀經備考,不能說不是正事,要真能科考得中,那可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也能給咱孝河人臉上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