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2)

在如此叫勁的父親麵前,看來是六月天坐火爐,鄭興還真被逼住了!不背哪行?於是他兩手垂下,嚴肅了麵容,十分恭謹地站在父親麵前,清了清喉嚨,便有聲有色行雲流水般地背誦了起來:“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生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道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大雅》雲:無念爾祖,聿修厥德。”

見兒子倒背如流,聲調琅琅,鄭老不住點頭稱是,但臉上卻有些木然,老人似乎對兒子所背不知所雲。他挺了挺略向前傾的身體說道:“吾兒倒是背得滾瓜爛熟,可之乎者也的,爹聽了半天,全然沒聽出個意思來……”

鄭興望著父親,神情和緩地解釋道:“爹,這是孔夫子教誨他的學生曾參的一段話,意思是說,孝道是一切道德的根本,一切教化都是由此而生的。一個人的身體、四肢、毛發、肌膚,都是從父母那兒得來的,應該特別地加以保護,使之不受到絲毫損傷,這是孝的開始;一個人建立起自己的功業,並遵循天道,從而名揚於後世,並使父母榮耀顯赫,這是孝的最終目標。所謂孝,是從侍奉父母開始做起,便是為君王效力,最終是建立功勳,成就事業。詩經《大雅》有道,要牢記自己的先祖,努力去發揚光大先祖的美德盛業!”

鄭老正襟危坐,全神貫注地聽完兒子侃侃而談地闡釋,似乎已心領神會,臉上蕩漾著一片希冀的喜色,忍不住連連點頭,高興地道:“不錯,不錯!吾兒果真備得不錯!春闈科考,爹這就放心了!興兒,你為了爹幾乎整夜沒合眼,別操心爹了,快睡覺去吧!”

“爹,兒子不用您老人家操心,您能保重好自己兒子自然也就放心了!”

看著父親的身體一夜間便大為好轉,露出滿臉喜色,鄭興終於放下心來。但他對父親死抱住讓他去科考求取功名這部“經”不放,卻感到有些頭疼。

當鄭興從父親的屋裏出來走到當院時,晨曦已從東邊牛屋旁一個缺口處照射進來,金燦燦一片灑在他的臉上。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自己書房,很草率地躺在床上,這時他隻想大睡一場,歇歇困乏至極的身子骨。可剛合上眼皮,一種矛盾複雜的思緒就又悄然從他的心底升騰起來。父親雖目不識丁,但他平常再忙也總愛隔三差五地抽空過來走走,隻要自己在專心備考,父親怔怔地站立片刻,便會不聲不響走掉。眼下書案上的詩書已被自己一股腦兒收拾起來堆放在一邊,屋裏像遭了場劫難般空落落地難看,他想,萬一父親猛不防走進屋來瞧著,豈不讓病中的老人又為此大傷腦筋?

正思忖猶豫著,屋門“吱”的一聲開了。

不料進來的卻是熱心腸的來喜。

來喜今天穿一件很破舊的黑色夾袍,架在他瘦小單薄的身上,寬寬大大很不合體,像秋熟時節農夫安放在穀地用來嚇走鳥雀的稻草人。這件舊袍是魏忠老先生見他常年缺穿少戴去年送給他的,來喜很喜歡這件衣袍,常常把它穿在身上。

來喜進門見屋裏亂七八糟,一片狼藉一愣神怔在那裏。

“來喜哥,怎麼今天起這麼早?”鄭興從床上坐起身問道。

“昨晚睡在被窩裏,一夜擔心鄭叔的病,一大早過來看看。剛才進去見鄭叔已在屋裏走動,我就放心了!”來喜說著,將目光落在書案上吃驚道,“哎,鄭秀才,今天桌案上怎麼收拾得這般模樣?”

鄭興不想直截了當告訴來喜自己放棄科考的事,躊躇片刻,便含糊其辭說是自己才剛收拾成這模樣的。可轉念又想,跟來喜一向無話不談,關係很好,況且來喜畢竟長自己十多歲,何不將自己棄考之事告訴來喜,聽聽他的真知灼見?

“來喜哥,多謝你的一片熱心。你來得正好,眼下,我有個事不知該怎麼辦,想跟你商量商量,聽聽你的見解。”

“甚事?你說。”

“我爹有暈病,卻要整日上山打柴,把身體都累垮了,這都怪我。父母把我養活這麼大了,還不能立起業來為父母分憂,我覺得自己這個做兒子的很不稱職。所以我想放棄科考,今後不再讓我爹上山打柴了。可我爹很固執,心甘情願自己累死累活,也非要讓我去求取功名不可,我擔心我爹得知我放棄科考,一氣之下暈病又會複發,我現在是背鍋子騎驢,前也不是,後也不是。來喜哥,你說這事到底該怎麼處理為好?”

“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呀,我是下了決心了,打算不管我爹同意不同意,都要就此放棄科考。”

來喜望鄭興一眼,輕歎一聲,搔著頭皮道:“真像你說的已下了決心要放棄科考,那你爹的暈病難免不再次複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