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一彎殘月斜掛在天際,朦朧的月色下,魏老先生帶領六七個人拉著滿載穀草的兩輛車子,行進在通往前營兵站的官道上。遠山和道路兩邊的森林,均被黑夜塗抹得模模糊糊、一片黛色,什麼也看不清楚。陣陣夜風淒厲地嗚咽著,在無情地撕扯著裝在車上高懸的穀草,一路發出沙沙的聲響。由於老天久未降雨,路上積土很厚,拉車行走起來很是吃力,通常一個時辰的路程需多走大半個時辰才能走出去。
二愣一路呼哧呼哧悶頭前麵拉車,出村行至四五裏路的地方時,卻突然立住腳步,回頭大聲喊道:“驢日的黑子,喝了那麼多悶酒,醉醺醺的,不讓你來偏要來,我拉不動了,過來替我拉車!”後麵卻沒有黑子的任何回應,眾人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早已不見了黑子的身影。大家都很驚奇,還沒走多遠怎麼倒不見了他?魏老先生便罵道:“看看看,這個該死的累贅鬼,我說來不得不讓他來,他硬要來,來了倒成包袱了,你們快停下車子返回去找吧!”
魏老先生和福堂看住車子,二愣、趙金剛、來喜三人便連忙返回路上去找,仔細找了半天都不見黑子的影子,他們心急火燎接著往回找,才突然發現黑子不知什麼時候已倒在了路邊,一攤稀泥似的在躺著呼呼大睡。二愣看著便陡地冒出一頭火氣來,照腰狠狠給了一腳,罵道:“老子們都快急死了,你狗日的卻死豬似的躺在這裏這熊樣,不叫你來你偏要來,這樣豈不誤了大事?”黑子的身體被踢得晃動了一下就再無任何反應,依然在躺著呼呼大睡。二愣見狀,好不生氣,照屁股又狠狠踹過去一腳,厲聲喝道:“黑子,你要死呀?驢日的東西,再不起來趕路,我們就丟下你不管了,讓狼吃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去!”黑子被這一腳踢醒了些,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嘴裏說:“呃,我……這……這是哪裏呀?我不是要到兵站去救鄭興嗎,怎麼會躺在這裏……”含混不清地說過這句,就又迷迷糊糊閉上眼呼呼睡去。
在這緊要關頭黑子成了這樣,誰也拿他沒辦法,踢他是死人身上定罪,便都站在那裏唉聲歎氣幹著急。丟下他吧,天黑夜沉,兩麵密林連片,野獸到處出沒,哪裏放心?往回送吧,時間又不允許,一來二去怕不耽擱一兩個時辰。來喜一激靈獻策道:“哎,夥計們,我有個辦法,幹脆把他抬著扔在車子穀草上麵拉著走一程吧,或許過一陣會被夜風吹醒!”二愣和趙金剛一聽,覺得倒也是辦法,於是三人合力拽住胳膊腿,就將倒在路邊爛醉如泥的黑子抬著過去一下扔在車子上麵高高的穀草堆裏。魏老先生很不放心,擰著眉頭過去繞著車子看了一回說,掉不下來吧?來喜說,掉不下來,人正好鉗在穀草的一個低窪處。二愣卻罵道,他娘的,掉下來一下摔死倒也省心,驢日的黑子!魏老先生狠狠瞪二愣一眼,沒有吭聲。
就這樣,一行人拉著兩車穀草,上麵載著一個人,就又接著繼續趕路。殘月星稀籠罩的曠野一片沉寂,夜風還在嗚嗚咽咽地響著,頭也不回地從人們身邊掠過,撕扯著車上裝載的穀草,路上被卷起的塵土撲麵而來,一行人艱難地踏著夜路駕車前行。也許是夜風吹襲的緣故,果然沒走多遠,就聽得被扔在車子頂上的黑子口中迷迷糊糊地說起胡話來:“我趙……趙黑子恨你一輩子,婷婷,非你不娶非我不嫁那可是你我的錚錚誓言,你為什麼言而無信,說話不算數?起先你糾纏著我,要我帶著你往外逃,我不大同意,可在村人操家夥追來的緊要關頭,我豁出命去橫了心要帶你往出逃時,你卻退縮了。你要讓我一人往出逃,說什麼讓村人抓到我,就沒命了,竟忍心扇我一耳光……”魏老先生聞聽,氣得渾身發顫,心中難受不已,搖了搖頭,卻一時也不好說什麼。趙金剛跟黑子是堂兄弟,覺得黑子這熊樣丟人現眼,是在給趙家先人散德,忍不住仰頭瞪著上麵罵道:“黑子你住嘴!在胡說什麼呀?再不閉起嘴巴安生躺著,我趙金剛上去揍死你!”口中罵著就要讓人停下車子收拾黑子,二愣卻無聊當有趣,撲哧一笑,攔下趙金剛壓低聲音說道:“金剛,你別發火,讓這驢日的東西多說兩句自己的風流趣事吧,好聽!”趙金剛歎息一聲,也就不再幹預。
躺在車頂穀草堆裏的黑子依然在胡言亂語:“……我趙黑子看透了你,壓根兒你就沒安好心,就是要耍弄我黑子!我趙黑子窮光蛋一個,何……何家是銀子多,要多少有多少,我知道你圖的就是何家的銀子。要不,怎麼會一聽說何家答應借給你三萬兩銀子,你馬上就變了卦,上了何家的轎、轎子嫁到何家去,嫁給那老……老死鬼何金貴?你說你是為救興哥才嫁到何家去,鬼才相信呢!告訴你婷婷,這輩子我娶不了你,下輩子我也要娶你做妻……”二愣直聽得摁著肚皮咯咯咯地小聲笑個沒完沒了,魏老先生這時卻再也忍不住了,他望著車頂厲聲喝道:“黑子你放肆!胡說什麼?”然後轉臉望著二愣和趙金剛,大聲喝道,“你們快給我把車子停下!”說時,已凶著目光在地上到處搜尋著什麼,像要四下找家夥打人似的,眾人見魏老先生氣極,不得不趕緊將車子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