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亦軒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發現牛德皋正扒著窗縫往裏偷窺,
他心想這小子半夜不學好,剛想猛拍其後背嚇他一嚇,卻突然發現牛德皋臉色煞白,便換用手指輕輕捅了他腰眼一下。牛德皋猛地回頭,差點叫出聲來,渾身不住地抖動,見是陸亦軒,稍微定了點神。他右手捂著自己的嘴,左手朝窗子猛指。陸亦軒看他這副尊容,不覺好笑,順他手指,也趴到窗縫上往裏看。
這一看不當緊,陸亦軒差點兒坐到地上,心想這牛德皋也忒膽大,
居然看了半天。他強忍心中恐懼,拉起牛德皋,小碎著步子蹭回了房間,這一路雖才經過幾間客房,陸亦軒卻覺得走了幾個時辰。
陸亦軒看到那房內滿滿一桌酒菜旁坐著一個無頭人。不,說他無頭,卻又有頭。他那頭顱倒掛在胸前,臉貼著胸口,頭顱和脖頸之間僅有一點皮肉相連。最為可怖的是,這怪物左手端著一盤菜,右手提著一壺酒,在往脖子的斷口處傾倒酒菜。
兩人在房間裏呼吸吐納良久,方才鎮住撲撲亂跳的心髒。牛德皋說,他因為吃得撐了,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於是出院子裏轉轉,結果見到兩個小二在往西頭的一間客房端酒菜,便覺好奇,想看看誰夜裏還在客房吃酒。他趁小二上菜完畢,悄悄靠到窗前,見房內僅一名中年男子,麵容精瘦,衣裝說不出的怪異。那男子看酒菜備齊,便把房門拴住,回到桌前,起初還是小口吞咽,小杯喝酒,誰知沒過多久,便突然掀開頸上頭顱,將整盤的菜色往脖子裏灌。牛德皋萬分恐懼,但又好像被一股魔力吸引,雙腳動彈不得,直到陸亦軒來將他拉走。
陸亦軒和牛德皋回過神來,跑到隔壁,敲門喚醒嚴錫爵。司馬隆非常不滿,正欲埋怨,嚴錫爵擺手止住他。兩人把所見一說,嚴錫爵也覺得詫異,聽描述,這應該隻是個斷頭小鬼,但它居然敢大搖大擺地現形出來,還住店吃喝,倒是十分罕見。
正說話間,突聽西頭房門一響,眾人趕緊吹滅油燈,點破窗紙,向外張望。借著月光,隻見那怪物已恢複尋常人的模樣,頭戴長方帽,身背一個烏皮大口袋。
看著這人的背影,嚴錫爵更糊塗了:不對啊,這不是勾魂使嗎?
4所謂勾魂使,尋常人都以為是勾走活人魂魄的陰差,因此曆代筆記小說中均詬病勾魂使,認為它是製造死亡的罪魁禍首。其實人生死有命,勾魂使並不能勾活人魂魄,隻是負責將人死之後的鬼魂帶走,引這些新鬼去豐都鬼城轉世投胎而已。勾魂使乃豐都大帝屬下最低級的鬼卒,一般選擇生前忠良之鬼擔任,其行使職責也是天地倫常,人鬼皆不得幹涉,就是孝陵衛也不得阻撓。
但眼前這個勾魂使著實有些怪異,通常斷頭鬼都是犯了刑律而斬首的罪犯,怎麼會選它擔當此任?
眼見這勾魂使走過院子,穿入牆中。嚴錫爵趕緊吩咐大家帶上桃木劍、烏眼水,跟他一起去看個究竟。
陸亦軒忙跑去喊了郭丹鶴,回房從包袱裏摸了一把符籙揣在懷裏,
提起桃木劍,出了門。見大家已到院中,便跟上嚴錫爵,翻過牆頭,甩開大步向黑夜中奔去。
一出院子,勾魂使便遁了鬼形,人眼已無法看到。嚴錫爵念咒開了天目,其他人也服了一口自帶的烏鴉眼珠水。隻看見前方影影綽綽一個鬼影,快步向東。嚴錫爵不敢過分貼近,怕陸亦軒等人尚不會隱藏陽氣,被那勾魂使察覺。
約摸半個時辰,他停下腳步,示意大家跟他一起躲到一個土坡後麵。眾人遠遠望去,隻見那勾魂使從大門處穿入一戶人家。這人家門前掛一雙大燈籠,燈籠上麵寫著大大的“華”字。再看其門樓高聳,院落龐大,房頂均為懸山頂。按明製,非品官之住宅不得使用懸山頂或硬山頂。無名小鎮裏有這麼一個大戶人家,想必定是個華姓官員的祖宅。
過了半個時辰,這勾魂使又從原路穿了出來,向嚴錫爵他們藏身的方向跑了一段,然後躍上一棵枯樹,斜躺在樹杈上歇息起來,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嚴錫爵壓低聲音,吩咐大家到:“走,咱們先去試試這鬼物的成色。”說罷率先從土坡後躍了出來,眾人也緊隨其後,奔到枯樹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