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1 / 3)

身就是光陰的歡愉禮贈,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裏說元宵節“燈山上彩,金碧相射,錦繡交輝”。理應言笑晏晏,比個婉轉,比個悠揚。元宵節是中國傳統節日裏備受重視的一日。它的到來意味著年的最後一個縞潮,它的結束也意味著年就過完了。這一日,時光總因歡喜而盲。朱淑真亦作有《元夜》詩三首,以訴其內心歡然。

其一

闌月籠春霽色澄,深沉簾幙管弦清。

爭毫競侈連仙館,墜翠遺珠滿帝城。

一片笑聲連鼓吹,六街燈火麗升平。

歸來禁漏逾三四,窗上梅花瘦影橫。

其二

壓塵小雨潤生寒,雲彩澄鮮月正圓。

十裏綺羅春富貴,千門燈火夜嬋娟。

香街寶馬嘶瓊轡,輦路輕與響翠軿。

高掛危簾凝望處,分明星鬥下晴天。

其三

火燭銀花觸目紅,揭天鼓吹鬧春風。

新歡入手愁忙裏,舊事驚心憶夢中。

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

賞燈那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

前兩首詩中的意味酣暢不闌珊,是喜慶的。隻有第三首詩有一些靜默處憶昔的惆悵。但這惆悵不是悲切額、絕望的,程度遠沒有如此嚴重。隻是歡悅風光映照出的一點心意繾綣。是惆悵,是憂而不傷。亦美得嘩然。

《雲韶集詞壇叢話》曰:“婦人能詞者,代有其人,未有如易安之空絕前後者。朱淑真詞風致之佳,情詞之妙,真可亞於易安。宋婦人能詩詞者不少,易安為冠,次則朱淑真,次則魏夫人也。”這幾首小詩裏已可窺得一點她深沉的功力。

此處說的這一闕上乘之作《生查子元夕》詞曾被疑作歐陽修所作。但那一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總還是要讓人想起朱淑真那一張清美又憔悴的臉。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他們曾約在皎皎明月映照的那依依楊柳旁。花發春日,草薰南陌。他們軟語濃濃,曲意情深。不著情字卻情意擔當得滿了心懷。而這一年的元夕,月與燈依舊。

卻不見了當年的郎。去年鶯儔燕侶,對訴衷腸。今年孤身隻影,徒憶前盟。

此時非彼時,她早已不曾有少女時“爭馳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的風貌心姿。之前。那隻是一個深閨女子寂情難托的釋放。之後。苦難的傷將成為生命裏一程的送葬另一程潔淨如生命本源的始端。這一年的元宵與三十年前的,仿佛成了歲月裏兩道熠烈的光。它們見證了朱淑真這情消腸斷的一生。

她此時已出落成一個將生命的本質與真相攢在手掌心裏的成熟女性。她也早已明白顛簸流離的煉升與情來情往的虛妄。這一刻,她不過是在為這一生做一回悲苦的頌詞。她對這一生的恩慈是此一刻的沉默不語。

朱淑真不惑之年,苦難在這一刻的意義與之前的光陰迥然,得到提升。她在自己的內心感情驅使下的桑濮之行被曝露遭到夫家嚴厲苛刻的限製之後,曾請願到一個叫做王道姑的寺庵暫住,跟隨尼姑焚香燃竹誦佛念經。她開始皈依佛教,試圖掙脫與塵俗喧囂的糾葛牽染。並在寺庵的壁上留下一首《書王庵道姑壁》詩。

短短牆圍小小亭,半簷疏玉響泠泠。

塵飛不到人長靜,一篆爐煙兩卷經。

但她命有大劫。她依然不能渡過內心執念的坎。並且最終生之意念被摧毀。她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連同她的智慧所無法圓解的困惑和心魔。朱淑真,這女子是可憐的。她對自己並沒有太好。生命誠可貴,她斷然地棄了它,以為如是變能獲得綠山白雲清淨桃源。大約於宋孝宗淳熙七年(公元1180年)左右,朱淑真投水而死。

時光太匆匆,轉瞬即逝。他們都已逝去了風華,滄桑的溝壑成了生命裏最壯觀的地貌。淚是會淌的,卻依然不單單隻是為了不複有的你與光陰。那是在為自己,為生命裏的殘忍真相。她終究知道,人生如夢,夢無痕。如此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