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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與美術(10)陳丹青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姿態放得很低,要求舉得很高,做事的人他非常看得起,做成的事他總是不滿意,這是魯迅的一貫。他評論文學,尤其是評論繪畫的文字,其實很有限,但我異常珍惜他隨手撩撥、四兩千斤的說法,非常江南,非常懂行,又刻薄,又厚道,又犀利,又很體貼。我不知道此後還有誰能像魯迅那樣書寫文藝評論,而他談起繪畫,質樸清晰,如話家常--好比他一開始就找到自己的小說語言,魯迅留下了迄今最漂亮的批評語言,清通,平實,高貴,富有見解,處處留有餘地,不落半點批評腔。在我們一代,朱光潛、宗白華,是高不可及的美學權威,我曾拜讀,不幸一個字也不記得了,可是關於朱光潛指說希臘雕刻與陶淵明的“靜穆”,魯迅在《“題未定”草》的某一段做了千把字的回應,我卻讀了不知多少遍,至今記得,因此而學會怎樣審慎地判斷,怎樣看取藝術的各個麵向。他給柔石《二月》寫的小序,他贈予木刻展覽的前言,他評述陶元慶的短文,他給小朋友的大量書信,充滿散裝的觀點和智慧,是藝術家頂頂珍貴的良言。過去百年的文藝家,魯迅是罕見的一個人,從來不相信係統,而通達曆史,從來不輕用術語,卻開口就咬住問題。他以一種偉大的業餘感把握藝術,又像精通法術,卻可愛地誠實地裝糊塗的人。至少,我在魯迅的言說中所能學到的,遠遠多於五四迄今所有著名文論家的教益。但凡有所疑惑,有所見,我從未希望聽到美學家怎樣想,更不試圖從如今的史論家那裏尋求解答。我總會想到魯迅,並在他那些早已讀過的散裝的語言中,再次遇到啟示。
所以,最後,我想說,魯迅死後,直到今天,中國的繪畫圈、美術家,再也沒有,也不可能遇到一位像魯迅那樣熱情的介入者、清醒的旁觀者、精彩的議論者,並且居然是自己掏錢、四處吆喝的讚助者。就我所知,一個文人和一群畫家的關係,和一段藝術史的關係,如魯迅和木刻家那樣的交誼,那樣的美談,此前的中國,沒有過,此後的中國,也沒有了。前麵已經說及:十九世紀的法國,波德萊爾和印象派諸家、左拉與塞尚、馬拉美與德加,有過珍貴的友誼;十九世紀的俄國,別林斯基、斯塔索夫,和藝術家也有過珍貴的關係,托爾斯泰與列賓,更是形同父兄;二十世紀上半,畢加索和阿波利奈爾的關係,和薩特的關係,和阿拉貢的關係,杜尚和超現實主義文學同仁的關係,也都是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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