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竟嗅到了眼淚的味道?

鍾晨煊的心裏,像被什麼敲了一下,有些意外,更有不解的猜疑。

“姐姐……好久……沒有見到你了。”羅德的笑容,讓垂直而下的淚痕略略改變了方向,彎成了一道溫柔的曲線。

他鬆開手,木匣浮在麵前,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往木匣裏而去。

“你現在收手,依然還來得及。”連胤突然開口道,沉默東歐有些怪異的氣氛,被他一語撕裂開來。

他的口吻裏,並無威脅,隻有勸解。

羅德抬眼,比獸類還凶悍的目光穿過了眼淚,咬牙道:“這是我的心願,你永遠無法了解的心願!”

“東西你已經拿到了,七寶舍利呢!!”此刻,鍾晨煊已無暇去猜測連胤的心意,他隻關心這個東西身在何方,離天明已經沒有多少時間。

“我說過,我隻做公平交易。”羅德冷冷看著鍾晨煊,“很快,你們就會知道七寶舍利的下落。嗬嗬。”

連胤微一皺眉,隻說:“好,我信你。請記住你的承諾,不論何種狀況下。”

“我,從不食言。”羅德一笑,垂下眼去,雙手小心探入木匣中,匣中發出的紅霧因為他的動作,彌漫得更迅速,更濃重。

一顆白森森的頭骨,被他奉若珍寶地捧在手心,從木匣中緩緩升出,骨頭的表麵,密布著一條條經脈般的紋路,粗看以為是浮在表麵,細看才發現,每一條紅紋,竟是深深嵌在頭骨之中,還在緩緩跳動的真正脈絡。整個大殿中的紅霧,均是從這些“血脈”中滲透而出。

一層淡而明亮的淺綠螢光,包裹著這顆與眾不同的頭骨,紅霧之下,越發襯托得它陰森詭異,見者無不心中發寒。

可是,羅德卻像捧著世間最亮最溫暖的太陽,眼裏閃爍著隻有他自己才能了解的感動,以及釋然,以及無比的期盼。

他的視線,與頭骨上,那兩個空如黑洞的眼框彙聚於一線,仿佛那不是兩個空無一物的窟窿,而是一雙他等待了幾個世紀的美麗眼睛。

“姐姐,我做到了!”羅德笑得像個孩子,像他第一次對她笑時一樣。那個時候,他是個懵懂天真的孤獨孩子,她,是個終日坐在冥河之畔,遙望著北方的單純女子。或許,說他們都是孩子,也不為過,都那麼孤獨,都在心裏默默揣著一個不被外界知曉的盼望。

他,盼望能留在她身邊,哪怕隻是互相依靠著,看冥河水單調重複的流動。

她,隻盼望有一天,有個人能認真看她一眼,給她一個溫暖的笑容。

心裏的願望越簡單,就越像個孩子。像孩子一樣善良,又像孩子一樣固執。

他們兩個,從來就是這麼相似。

捧著頭骨,紅霧從羅德身上緩緩擦過,他一步步走向立在一旁的屍女身體,虔誠地像個朝聖者。

他背後的佛像,在搖曳的燈光下閃著淡淡的金光,普渡眾生的慈悲目光,籠罩著他走出的每一步。

“還不出手?”

鍾晨煊至今也忘不了幻憶空間中,被屍女血洗的柳溪村,那個坐在屍山上,吸食人腦髓的美麗女子,一旦重現人間……他著實不願再想下去。

“我既答應了相信他,自然要等到他兌現承諾的那刻。”連胤麵不改色地看著羅德,由得他走到屍女身邊,“你現在能做什麼?殺了他,你更不可能在天亮前尋回七寶舍利。”

鍾晨煊攥了攥拳頭,生平難有的憋悶感油然而生。這個羅德,不僅僅是讓冥王都頭痛的敵人,也是他鍾晨煊迄今為止,遇到過的最特殊,也最強大的對手。

然,為何終究覺得如此好笑?

造就以及支撐這個對手的唯一力量,居然隻是兒時一個最單純,最幹淨的願望。

笑羅德,也笑自己,笑連胤,笑這段毫無征兆的奇特宿命。

“等吧。”

當羅德站定在屍女身體前時,連胤說出這兩個字,沒有絲毫無奈,卻有不可逆轉的惋惜。

等?!

如果換作別人,在這種火燒眉毛的時候讓自己等,鍾晨煊絕對會無視對方的要求。

可是,連胤似乎從不說無用的廢話。

心頭雖急,鍾晨煊也隻得暫時壓下一舉擊潰羅德的念頭,跟連胤一起,在這個怪異的時刻,充當一對不合時宜的觀眾。

羅德的胸膛劇烈起伏著,血般顏色的霧氣,迷夢般包裹住他與屍女,緩緩流動的痕跡跟隨著他每個小心翼翼的行動。

他捧起頭骨,像捧起世上獨一無二,失之不在的寶物,摒住呼吸,緩緩往那截已斷裂了數百年的脖頸上靠近,斷層處,那早無血色,已凝結成樹脂般模樣的腐肉,在頭骨一點點的接近時,忽然有了些微的動靜,嗶嗶啵啵的裂響聲下,一團又一團交織成網的血脈狀光紋,從裂開的腐肉中慢慢鑽出,在屍女的斷頸上旋轉,變亮,放大。

羅德雙手一鬆,那頭骨竟自行飛離出去,像是被某種吸力影響,在血脈光紋上方停滯片刻後,勻速落下,準確接在了斷頸之上。

頓時,那血脈光紋嗖一下收進頭顱與脖頸間的結合線,又在乍眼之間迸發出一圈堪比烈焰的赤紅光圈,將屍女脖子周圍的空氣激成了扭曲的波浪狀,一波波震蕩開去,好一陣子,那光圈方才消失,波動的空氣才漸漸停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