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1 / 3)

刀,將這段經曆刻進記憶。”

“你身上的木板會不會斷裂?”

“有一回,一個抽煙的人將燃燒的煙頭摁在我身上,留下一個淺淺的黑洞。後來,有一個人喝醉了,坐在我身上,忽然使勁地拍打起我來,他用力太大,那個洞周圍出現了裂紋。再後來,有一對戀人緊靠在一起坐著,重量集中在我身上的一個地方,太沉了,結果,我這一塊木板徹底斷了。”

“沒有人來修嗎?”

“聽去年來刷漆的人講,我們這些街頭的椅子馬上就要換掉了,不用修了。”

“那你去哪兒呢?”

“不知道。我們椅子,放到哪兒哪兒是家。”

“如果把你拆成鐵與木板呢?”

“那也沒什麼,本來我就是組合的,分開也正常。一切事物,都有成住壞空,我一把椅子怎麼會長存於世呢?”

“想到未來自己不存在了,你難過嗎?”

“如果被拆開,我想,鐵與木板會互道珍重。鐵如果能夠再用,就接著為人們做貢獻。木板不能用了,化為燃材,化為熱量,也挺好。到那時,我不再是椅子,又何來椅子的難過?”

……

我醒來,夢裏的情景依稀可辨。我對這把椅子生起了恭敬。我想,它洞悉世間的一切因緣,時時刻刻都在做著對人有益的事,顯然,這是一把開悟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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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沙門》 潘家園的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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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園的佛,在潘家園舊貨市場西南角。在那裏,大大小小、摩肩接踵的佛,成就了一個屬於人間的佛世界。

潘家園的佛,一個與一個都不一樣。眾生不一,而成人間;佛像不一,而成佛界。這裏的佛,有些高大的,隻手撐開,抵得上人半個身軀;有些小巧的,托在手掌心裏,還盈盈有餘。有些完整的,蓮台、背光、手印,一一具足;有些殘缺的,或無足,或無手,或無軀,或隻有一隻手、一條腿。有些佛像披纖維以避陽光,有些佛像就索性站在露天地裏。有些佛像刀痕宛然,一眼便能看出是新雕鐫的;有些佛像舊跡斑斑,顯然經曆過不知多少年的香火薰燎。有些佛像造型優美,臉麵飽滿,眉目清楚,螺髻盤旋,結印的手指,都逼真生動,有些甚至細膩得連背光上的花紋與飛天都栩栩如生;有些佛像漫漶無辨,越往近處瞅,越模糊,隻能退遠幾步,觀其大概。

潘家園的佛,無語而莊嚴。是的,群佛無語。在這裏,人如何仔細地諦聽,耳朵裏也不會飄進群佛的教誨,哪怕是一聲歎息。這裏的佛,都是石佛,這是一群石頭做成的佛。雖然群佛當中有張著口的,雖然佛經裏講佛有廣長舌相,但是,誰遇見過會說話的石頭?空氣裏沒有流布群佛的法音,然而駐足於此,心地裏真切地感覺到靜穆的莊嚴。

潘家園的佛,沒有被供在殿堂之中的高處。與眾人一樣,群佛腳踏實地,行住坐臥,在大地上。與眾生一樣,群佛沐風櫛雨,甚至連眾生都不願接受的也接受了,你看,不知是誰將尼龍絲襪拋在佛的鼻子上。如果是拋在人鼻子上,人會感覺晦氣,暴跳如雷,或者破口大罵。佛不,他無悲無喜,無憂無擾,自觀自在,化苦為樂。

潘家園的佛,無地位的分別,無身份的高低,在茲念茲,一尊尊,無礙地組成莊嚴的佛界。在這裏,我平生首次見到了這麼多的佛。看第一眼時的震撼,此刻,在心中仍有餘響,若有若無,如絲如縷,嫋嫋不絕。

潘家園的佛,有些瘦得肋骨可數,那是苦修中處於禪定的悉達多王子;有些飽滿如圓月,那是成道後的釋迦牟尼。這些佛像,有沉思的,有打坐的,或站或坐,各個不一。然而,群佛又不一不異,仔細地看,所有的佛,都低眉斂目,和顏含笑,若有思,若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