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心矜持地沉默著。
土地開墾得不好,兩個人都會痛苦。
不,我並不痛苦。
不和諧帶來的苦惱是雙方的。
不不,我真的沒什麼。無所謂。
龐大夫搖搖頭,像看固執的小孩子一樣,又疼又愛又嚴肅地望著她。不訴苦的女人。她避開他的目光。
來,我再給你號號脈,他說。
我該走了。
好,號完脈再走。
齊心勉強地把手遞給他。手是僵的。
你別擔心;放鬆。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願做的事情。放鬆。他的手指肚輕柔地放在她的手腕上。
暮色愈濃。什麼地方傳來自鳴鍾的敲擊聲。她問道,幾點了?
應該是七點了吧。他說。他的手指肚離開了她的手腕,卻停留在她的手上。你的煩躁來自你的肌膚,它們像久旱未雨的田地,長期沒有水的滋潤和男人的耕耘。
他攥住齊心的手。小齊,我們同病相憐。我們同樣是被拋棄的人。我們如今無論做出什麼,都不該有內疚自責。
他在顫抖,劇烈地顫抖,又通過手掌的接觸傳達給齊心。齊心發覺自己也同時在抖,從心裏抖,牙齒也抖,整個肌膚燃燒起來。他拉住她,拉向自己懷裏。是黑暗給了她某種暗示,她是自由的,有勇氣也有力量進行報複的。她聽天由命,任憑一個陌生的男人耕耘了自己。
龐大夫煮了一鍋速凍餃予作晚飯。吃到一半,他說,剛才你很好,真的。
齊心一聽,立刻放下筷子,沉下臉。
他握住她的手。怎麼了?我是說,你並不冷淡……
別說了!我不願意把什麼都說出來!
臨走,他摟住她,說道,我們互不熟悉,總需要有個適應過程。別生我的氣。你這麼年輕,有這麼好的身體,別荒廢了它……
回到家的時候並不很晚,九點剛過。一路上她體驗著身體裏那種愉快的疲憊。神經鬆弛,皮膚滑爽,呼吸輕快,眉眼舒展,容光煥發。公共汽車上的人們帶著各種神情,而她與他們都不一樣,她的感覺是獨特的,她第一次做了越軌的事情卻毫無自責。況且誰也不會知道,龐大夫不會認識她的任何朋友。而且,她和他的關係也不會再有第二次。他讓她體驗到了全新的感受,但她不愛他,她絕不再理他,一次就夠了。她不斷告誡自己,一次就夠了。
齊心很快就躺下了,早早地熄了燈,為的是給咀嚼回憶留下充裕的時間。黑暗中,她避開羞恥心,鼓足勇氣又將黃昏時發生在龐大夫沙發上的事情回味了一遍又一遍。她承認他並不討厭,他有足夠的自信十她克服羞怯,十她感到安全和信賴。十她服從她自己也服從他的力量。可她並不因此就愛他。他的作用僅僅幫助她把手裏的一切連鍋帶碗狠狠地摔在地上,僅僅是當著平東的麵一把摟住她揚長而去,僅僅是把自由和主動權卷成卷兒交到她手裏,宣布她從此不再是賀平東的人了。她屬於她自己。她因此沒有自責。
關於龐大夫,她想,他的那套農夫和土地的理論的確很吸引人,她僅僅是相信他的能力,作為醫生的能力。
當天夜裏,她的月經來了,流了一床,有十多年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她早臥在床,腹部平坦,血流通暢,血塊痛快淋漓地咕嘟咕嘟往外湧,往日堵在心口的東西也已消失無痕。齊心又一次充滿信心,對自己這副瘦削而堅強的身軀充滿自豪。她給自己身下墊得又厚又軟,她心平氣和地躺在床上,純潔如嬰兒;內心相信,今天這種身心具有的安適和怡然也是龐大夫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