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心點點頭,像初曉人世的小姑娘。
洪剛又問,家裏有保姆嗎?誰給你做飯?
一個人,自己做自己吃。
洪剛摟住了她。唉,別提了,一個人的日子我過了四十年,到最後,吃什麼都沒意思。我還是和媽媽一起過,還有阿姨做飯……
齊心眼睛紅了。想起冷清的家。她別過臉去,想擦掉眼角的淚,一抬眼,發現一旁角落裏還坐著一個陌生人,年紀輕輕的,正緊盯著她看——這是誰?她坐直了,為自己剛剛的嬌態羞愧。
那青年坦蕩地笑著說,我是司機。
這是我同學的弟弟,今天讓我抓了差。曹大傑最小的弟弟,大元。
齊心與他握手,他隻捏住齊心的手指,攥在掌心。齊心緊張地抽出手來。
洪剛在一旁說,別怕他,是小孩兒,我看著他從這麼小長大的。
曹大元寬容地笑笑,不作辯駁。
吃飯的時候,曹大元有意無意地挨著齊心坐下,為齊心斟酒,夾菜,手臂時時地擦碰著她。洪剛講起賀父與肖潔如的故事,講得哀婉動人。海雲和爭爭也是第一次聽到。
洪剛一直講到肖結如的死。海雲放下筷子捂住臉就哭了,半天半天才緩過來,擦著眼睛說,我從來沒有同情過男人,可是平東的爸爸太讓人難過了。
姚爭說,肖潔如最慘。是黨派她去做假夫妻的,可是誰也不能為她的初戀負責。
我要是肖結如,齊心說,我就遠走高飛。否則不但會影響別人的家庭,而且也毀了自己的一輩子。
我看你未必,爭爭說,你也許一下子就把他爸爸搶過來了,倒也幹脆。
齊心搖頭,平靜地說,男人不會喜歡我這樣的人,其實我連肖潔如都當不成。
不一定……曹大元在一旁小聲插話,被洪剛打斷了。
不不,洪剛摟過齊心,其實你很有魅力,你自己不知道。你的身段多好,腰這麼細,腰板又直,肩又寬,風度翩翩,隻要化化妝,不會比那些時裝模特差的。
龐大夫也說過類似的話,完全是對她身體的讚美。她製止了他。她不認為女人對男人來說隻有身體,女人更珍重的是感情和人格的高尚。
洪剛又說,肖潔如的身材和你很像,個子也差不多。她非常溫柔,講話的時候細聲細氣的,聲音特別好聽,我小時候都愛上她了……
爭爭說,這是男孩心理。
海雲說,小孩發育過程中確實有這麼一個階段……有的孩子在這個階段沒有注意教育的話,就會有女孩男性化,男孩女性化……
爭爭說,這沒有道理,關鍵還要看生理構造……
齊心沒有去聽他們的爭論。她想到婆婆。平東父親自殺的時候,婆婆也才40歲出頭。他棄她而去,在並非隻是死路一條的時候,他拋下她和孩子們。生者對死者的怨恨是綿綿無期的,正如齊心自己對平東。這麼說,婆婆實際上是能夠理解齊心的,可她為什麼不說?兩代男人走的是同一條路,他們都是戰勝不了妻子,戰勝不了社會觀念,於是他們就都選擇了逃避。一個逃向死,一個逃向生,也可以說,一個逃向永生,一個逃向假死。
當晚十點多鍾,人們散去。曹大元把洪剛送回家後又去送齊心。他帶著手電筒,一直陪齊心走上樓。到家門口,齊心向他道謝,他不吭聲,也不走;待齊心打開門,他也跟進來。齊心開始想怎麼才能既有禮貌又不傷其自尊地向他道別。
燈光下,他把門在身後關上,幾分勇敢幾分羞怯地直視著她,說,我想和你再聊會兒,行嗎?
齊心盡管意外,也隻好說,行呀,坐吧,聊什麼?
聊生活。
齊心笑了。你多大了?
三十二。
哦。她去沏茶。
他自己掏出煙來,可以抽嗎?
隨便。齊心答著,坐在對麵的椅子上。
他的手在發抖,打火機的火苗冒得老長也點不著嘴邊的煙。你是不是特恨男人?他問。
不是。齊心搖頭。不過我不想聊這方麵的問題。
可是,我有點兒……喜歡你,怎麼辦?
齊心一愣,為什麼?
我也說不清。
那就什麼也別說了。天太晚了,謝謝你送我。你該走了。
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忘掉這件事,向後轉!開步走!
他笑了。我就喜歡你這一點。我可能是一見鍾情。
別開玩笑了。她冷靜他說。
我很認真。我至今都是單身。我的同學們早都有了孩子。我從小跟著大哥玩,一直特喜歡你們這撥女的。後來我大了,談戀愛了,談了不下一百個,哪個也看不上。有些很漂亮,可是一開口說話,就發現太傻;也有本科生、研究生,有點知識,可是氣質又都差得太遠。他的聲音逐漸低下來。今天我一見你,就知道我這輩子找的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