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3 / 3)

然而姚爭的電話又的的確確充實了她,畢竟有人沒忘記她。孤獨的另一種品味是清高,而固守孤獨隻有在旁人的眼皮底下才能成為清高。齊心以旁人的眼光觀賞自己,得到許多慰藉。黑暗裏,伸手去握茶杯,茶水已溫涼,起身兌上些熱開水,痛飲數口,覺得渾身長了一些力量。想想一年來的生活,總算有了一些收獲。

賀平東,你妻子齊心已向本院起訴,提出與你離婚。限你自公告之日起三個月內來本院應訴,逾期則依法判決。

×××人民法院

單位裏的那張刊載這則公告的《法製報》已被齊心悄悄藏了起來。回家後,她一遍又一遍地默誦著它,在密密麻麻的公告欄中,它顯得陌生而威嚴。竟然真的是她和平東的名字!難道這一切恩恩怨怨都終於到了終點!是關紅一手幫她辦的。洪剛陪著她會見了法官。兩個女朋友成為她的精神支柱。看來女人一生可以沒有男人卻不能沒有女友。

當天龐大夫就來了一個電話。他看見了公告。他說他愛人王霞在北京養好了病又要走,並且已經同意離婚;他還說他曾為“那個司機”受到傷害,承認為此賭過氣,因為現在最怕的是被女人玩弄、欺騙。他激動地不停地說,齊心十分冷靜地聽完他的話。最後他果然又提出要與齊心見一麵。齊心說,謝謝你,我的病全好了,也不需要病假條。

窗外劈啪劈啪的鞭炮聲開始激烈、稠密起來。與此同時,身邊的電話鈴也不失時機地響了。看看表,已近零點。

喂?喂?

對方沒有聲音。

她扣下話機。扣下的一瞬間,一個念頭猛地占有了她。也許是平東?前兩年的除夕她懼怕冷清,便帶著小村住在母親那裏,和弟弟一家在一起,借一點不屬於自己的熱鬧,借一點血緣的溫暖。笑的時候心裏是苦的,偶爾也想過,平東會找不到她和孩子,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她笑自己癡心妄想。

他賀平東若有這一份惦記,還肯跑嗎?

電話鈴又一次響起來。

喂?

仍然是無聲的。

喂?平東?是你嗎?你在哪兒?我想一定是你。你是不是看見報紙了?我已經提出離婚了。你如果不來也可以,三個月以後你就可以和別的女人結婚了。我放你走。平東!你好好過!小村也很好,很乖,很聽話,學習很用功,也很懂事……喂?平東!

對方仍然沒有聲音。既不掛斷,也不吭聲。齊心擦掉滿臉的淚水,剛想掛斷,轉念又一想,也許不是平東,是小村?

小村?是你嗎?你吭一聲啊!聽媽媽說,媽媽很想你。下午媽媽去送花炮,媽媽沒進去,可是媽媽非常想你。……看見媽媽買的花炮了嗎?你喜歡嗎?放了沒有?咱們家這兒,外邊也有很多人在放炮,有的很漂亮,不知道媽媽給你買的裏邊有沒有這些樣子……媽媽一個人在家,很好。你和爸爸都走了。不過媽媽不怪你們,隻要你們過得好,媽媽就高興!……小村!

齊心說不下去了。她捂住話筒,不能讓孩子聽見她哭。好一會兒,平靜下來,對方仍沒有掛斷。她問道,小村,你還有事嗎?媽媽不知道你過年過得好不好!先去放炮吧,注意安全!

零點整。窗外鞭炮聲大作,煙花滿天,震耳欲聾,齊心在窗前看四麵樓上各式花炮競相燃放,巨響連天,感到心裏有一個個氣泡也被戳破,噗噗噗的,心想,中國老百姓放炮崩晦氣這一說真有一點點道理呢!

這時,一連串柔和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是門鈴。她不準備去開門,電話也不準備去接了。因為今年的除夕她已經一個人度過來了。

1991年3月